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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古離    


  倏地,猛力劃過他腦海的一個回憶令他住了口。

  因為他永遠也忘不了曾經有一把匕首刺進他身體、滑過他肋骨的感覺,而握住那把匕首的人正是和他一起長大的血親手足——曲承昌!

  未接管曲家產業前的曲承胤、曲承昌兩兄弟,就如同天底下多數的兄弟般親密友愛。

  但自從曲承昌成年之後,他和曲承胤的關係就開始顯著的惡化,這是因為彼此身邊各自出現了擁護群。

  家族內的親戚僕傭形成承胤派和承昌派兩個派系,而派系傾軋在曲家老爺子乍然逝世、未留下有關家產分配的遺言時,更加激烈化。

  也就是在那時刻起,曲承昌不管在如何放鬆的情況下,總會有人在他身邊提醒著他——

  千萬不能因為自己並非元配所生,便稍有鬆懈,若不趁早在親族中建立威信、掌握住曲家主導權,難保將來不會一無所有的被曲承胤趕出大門!

  為了含莘茹苦卻未被父親扶正的母親、為了將成為大嫂的心上人眼裡的哀怨、為了自己在商業長才上的抱負伸展……一切的一切,使得曲承昌在面對曲承胤時,眼底逐漸蘊著冰冷的光芒。

  「唔?阿胤,你在發呆呢,是想到了些什麼嗎?」夏拙兒偎著夫婿的身子,軟聲地問著。

  她不懂得如何在言語上寬慰夫婿,也不知該從何寬慰起,她只知道他自會有他的打算,也只知道她目前最要緊的事情,就是陪在他身邊支持他。

  伸臂將妻子攬進自己的肩窩。「沒,我沒想到些什麼……」他嘴裡雖是回答著,腦中思緒卻又不停地轉動——

  曲承胤一直知道,曲承昌擁有成為經營者的潛力。

  他雖有領著商隊大江南北奔波的本事,但不管是與買家、錢莊方面的周旋,抑或探查商場對手的動向,曲承昌都較他高明也在行許多。

  其實,當曲家兄弟的兩派擁護者尚在猜測,到底誰才能使曲家產業更壯盛前,曲承胤便心想:勝負他早已瞭然於心了。

  明白自己對於商場上的勾心鬥角以及振興家業的野心極為淡泊,曲承胤原本在走完商隊返家的那一晚——也就是他險些被親人殺害的那一晚,想告訴二娘與弟弟,他對當家掌管曲家產業實在是沒有興趣,他認為弟弟曲承昌才是最適合的人選。

  沒想到二娘和曲承昌那般心急,竟在他開口前便對他……

  「阿胤,你看!」

  夏拙兒扯扯曲承胤的衣袖,伸指要他看看她正注視著的方向。

  「唔?」

  「你弟弟直著眼發呆好久了,臉上還濕濕的,他是不是在哭啊?」她的眼力素來良好,即便是離得遠些,細微處仍是能看得仔細。

  曲承胤不語。

  他是習武之人,視力更勝夏拙兒數倍不止,所以連曲承昌緊抿著嘴唇、忍住不哽咽出聲的模樣,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沒事跑到你以前住的院子,對著棵樹哭什麼呢?」夏拙兒有幾分明知故問的意圖。

  「那棵樹……我們小時候曾經一同在那棵樹上午睡,然後一個不小心兩人全掉下樹,我跌斷了手,他跌斷了腿……」兄弟如手足,難不成那場孩童時期的意外,竟是個手裂足斷的預言?

  曲承胤緊閉起眼將傻念頭摒棄,認為自己太過胡思亂想了。

  他再度睜開眼時,發覺妻子正瞪大眼盯著他臉上瞧。

  「阿胤,你眼眶紅紅的,難道……你也要哭了嗎?」夏拙兒眨巴著大眼,有意顯現一派天真可愛的模樣。

  「胡說!」一抹可疑的紅潮浮在他的耳根上。「男子漢怎會懂得『哭』字是怎麼一回事?我只是眼睛進了飛沙……」

  「喔——原來是飛沙呀——」夏拙兒揶揄地將尾音拖長。

  換來曲承胤的一記瞪視。

  她特意一正神色之後,才語重心長地說:「好吧,我知道你又心慈手軟的下不了手了,妻報夫仇天經地義,那這『殺夫之仇』就由我來報吧!」

  「殺夫之仇?」曲承胤好氣又好笑,他忍不住氣地掐了她的臉頰一把,提醒她的措辭實在可笑。

  因為一邊臉頰被掐住,夏拙兒張嘴說話時咧歪著嘴,口齒有些不清晰,「咦?對喔!你又沒被他們給殺死了,那我要報的是什麼『殺夫之仇』啊?」

  他也不忍心真掐疼她,鬆開手指改以指關節輕撫她的頰,笑問:「你真的敢動手殺人?」

  「其實……」

  偏著臉更靠近丈夫溫暖的指關節,夏拙兒回答得有些遲疑。

  「嗯?」

  他覺得她就像是只用臉頰摩擦著他手指撒嬌的可愛小貓,讓人想狠狠地揣抱在懷裡疼惜。

  「不敢。」她笑嘻嘻地回答。

  「呵呵……」

  她將臉埋進他寬闊的胸膛,雙臂環著他的腰身,然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那你下不了手,而我又不敢殺人,那……」

  「那?」

  縱是夜裡鴛鴦床第間已是無數恩愛,但她纖軟的身子一偎進他懷裡,總讓他免不得又是一陣心笙搖動。

  「那就算了好不?」夏拙兒輕輕鬆鬆地說。

  溫暖霎時被寒風凍結,曲承胤回答不出個「好」字,也回答不出個「不」字,唯有沉著臉的緘默著……

  不過,他倒是發現夏拙兒的心眼,其實一點都不拙!

  ×××

  「不再說些似假似真、似是而非的話來勸我了?」對於夏拙兒不同先前的反唇相稽,曲承胤倒是先開口提醒。

  「哼!」夏拙兒嘟著小嘴輕哼。

  「你又怎麼了?」即使再不經心,他也發現她的異樣了。「嘴裡嗯嗯哼哼的做什麼呢?」

  「因為我舌頭上酸酸的。」前所未有的微妙情緒在她心底直冒著酸味泡泡。

  「酸酸的?」

  「我在吃味,當然酸酸的嘛!」

  「有什麼好吃味的?」他失笑不已。

  「肚皮子都餓得發疼了,還得陪你在這裡偷看你的舊情人,我的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她指指自己的頭部、心口、肚腹。「都不舒服!」

  沒有費心隱藏情緒,她老實且直接地宣洩不滿。她認為、也知道自己有不愉快的權利,這是受寵愛的人自然而然會有的反應。

  舊情人?

  曲承胤愕然,他覺得「舊情人」這個字眼夏拙兒算是用對了,但也不算全對,頓時他有些不知道怎麼開口解釋。

  「拙兒……」

  他低頭看著自己身側的妻子,繃著的臉似笑非笑,讓他心頭湧上一股膽戰心驚的緊張。

  他們倆不算有過真正的爭執,曲承胤隱隱約約地感到理虧,正傷著腦筋不曉得該如何陪笑臉使她開心?

  「下不了手對不對?」她斜睨了他一眼,「我知道啦,她是你香伶表妹,又是你『前』未婚妻,就算背叛過你、推你落崖,可總是情意尚存,所以你連掙扎都不需要掙扎就心軟了,對不對?」

  「拙兒……」

  她不笑的小瞼讓他的心頭有種冷風吹過的感覺,「我心裡想的,不是你所說的那樣……也沒有什麼對香伶情意尚存那回事,現在我眼裡、心裡只有你一個人……」他拚命的想解釋。

  她不顧他的慌張,表情平板地繼續說道:「況且她現在已經是你的弟媳,也挺了個大肚子快生下你的侄娃娃,所以你不能殘害還未落地的無辜小生命,一屍兩命太殘忍了對不對?」

  香伶雖身懷六甲,但一舉手一投足皆是風韻,她的黑髮如雲,發上插著一支象牙簪子,面容秀美,個子頎長,穿了一件五彩的絲綢衣衫,胸前繡著山雞的圖案,披著一件麻紗的罩衣,裙裾飄飄……

  想起香伶以她一身的秀美及雍容貴氣,可能曾經擁有過曲承胤的全心愛慕,便令夏拙兒發現自己的情緒之中也開始出現了「嫉妒」兩字。

  現在心裡只有你一人?

  嗯哼!

  意思就是過去的「你一人」那句話是對香伶說的……

  唉,算了,過去的事就不管那麼多了!

  夏拙兒心裡仍是不停地嘀咕著。

  自從知道心意歸屬於他之後,即便她的性子再豁達,一觸及他過往的情事,心裡自自然然的就有了計較。

  「是……我是有想到這點……」猜不透她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曲承胤伸掌握住她的小手。

  他拉緊她小手的舉動,奇異地撫慰了她浮動的心。

  「就算等你侄娃娃落了地,但讓小嬰孩馬上就沒了娘,太不人道?」沒娘的苦滋味他們都懂,她語氣逐漸平和。

  「的確是……」

  捏捏掌心裡的小手,他發覺她的手指不再那麼緊繃。

  「而等到孩子大了些、懂事了,就更不能讓小孩子知道沒娘的苦滋味?」微微皺皺眉心,她能深刻體會失去娘親的小孩子的苦楚。

  「嗯……」他掀了掀嘴唇出聲,算是回答。

  「所以羅!」

  強力振作起頹靡的精神,她朝他漾出一抹燦爛的笑。

  「所以?」

  他不瞭解她情緒上突然的轉變所為何來?

  「我們什麼事也不用再傷腦筋,還是快回客棧,去吃碗熱騰騰的燒肉面,再好好的睡掉疲憊吧!」她輕鬆地笑著,眼底卻沒有輕鬆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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