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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安琦    


  然,她急急張口卻又緩緩閉口,將那三個字又吞了回去。不知怎地,她居然有種熟悉感,一種總被無形中守護著的感覺,可卻捕捉不到那些守護過她的人的身影,有她爹,有她在她三歲即仙逝的娘,還有誰?闊天嗎?

  似是不是,因為那是一種時間更久更綿長,且更強烈的感受,它堆在她心頭,始終沒消失,只是……她一時想不出來而已。而是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般,一生都不時接受著他人的幫助,心頭明明感激,但當時沒說出口,時間一久,就忘了呢?

  楞然對住眼前的布簾,她接受鳳玉的建議,盡量不將方纔的事情掛心,可擦擦眼,她的眼早在莫名情緒下,霧濕了……

  ***

  接下來的車程加快,日頭未下山,他們就到達了目的地。

  下了馬車,蘭舫望進的是一幢由木頭蓋起來的小屋,外壁糊著泥,雖簡樸,可感覺起來確是十分宜人。這屋子讓她有著熟悉感,因為跟她的老家很像,無論搭造的方式和座落的方位都像得十足,無獨有偶,這小屋也建在一座小丘上。

  該不會這屋後還有間工作坊,而屋後那片樹林內也有條小溪吧?她胡亂想。

  「你先進屋吧,我帶馬到後頭的小溪飲水。」將馬車卸下,鳳玉牽著馬往屋子的後頭去。

  當真有溪?她極意外。

  折騰了兩天,她很累,而鳳玉也該很累,可除了在車子裡的那一段之外,她似乎很難見到他的疲態。盯著鳳玉羊脂白的身影,蘭舫未回應,逕自進了屋內。

  小屋的前廳擺設簡單,只有一張桌兩張椅,至多在一張小茶几,她將隨身的包袱放上幾,人坐上椅,眼兒瞅著屋角四方,和門外那片被午後日光曬得金黃耀眼的泥土地。

  許是長途跋涉加上蒸氣薰人,不到半刻,她居然開始昏昏欲睡,人偎著椅背,手臂托著纖纖下頷,眼皮兒悄悄閉……

  「我不下去,你走開!」

  屋外忽來一陣尖銳的女童嚷叫,驚醒了蘭舫所有的睡蟲,她狐疑地望向門外,沒見人也沒再聽到聲音,是以起身走到們邊,抬袖擋住些微剌眼的光線,想將外頭的情況看仔細。

  「下來吧,這棵樹禁不住你在上頭亂跳,一會兒樹枝要斷了,你肯定會跌傷。」

  遠處,一株枝葉扶疏的果樹下站著一名男童,他仰頭對著樹上頭綁著麻花辮的女童說著,手裡則拿著草葉不知編著什麼。

  而若要看得更仔細,那名女童的瞼上早擦了幾道血痕,看了教人驚心。

  「你走啦!我不要人理我,尤其是你!」兩條小臂掛在不甚堅固的樹枝之上,女童表情固執,她怕是討厭極了樹下的男童。

  「你不下來,我就不走開。」低頭審視著手中逐漸成形的作品,跟著才又抬頭。

  「你下來,我這個就送給你,如何?」他抬高的手上,執著的是一隻緊實精緻的草扎鳥,那鳥迎著日色,在他的把弄下像極了活生生的飛禽。

  見著草鳥,似是動心,可卻僵持。「我才不要,你怎麼都不走?這又不是你家!」扁嘴,唇翹得可以吊肉。

  「你爹不在,我照顧你。」

  聽了,女童瞪大眼。「哼,原來是我爹找來的,那我更討厭你了,我討厭爹,所以更討厭你!」腳下猛踏樹枝,險狀使人發汗。

  「你爹只是到城裡辦事,很多人的地方你不好去,怕你走丟,所以才將你一個人留在家,他是怕你累,為你好。」

  「我才不信,你不知道我多想進城裡,那裡有糖葫蘆、紙風車,還有很多小孩可以跟我一起玩,爹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去。」說著,眼兒濛濛。

  「他知道。」

  「你又知道了,」撇開頭。

  「我知道,因為這回他會帶很多你喜歡的東西回來,像糖葫蘆和紙風車。」

  終於動心。「你說真的嗎?」卸下孩童的拗,她的笑臉頓顯倦意,實際上她已經在樹上待了好久了,好想睡。

  「對。」男童溫暖笑著。「下來吧。」

  低頭盯著男童,嘟起唇瓣,彆扭問:「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住在我家附近嗎?為什麼每次我爹不在的時候,你都會來。」一陣風吹來,她垂下的烏黑髮辮跟著一擺一蕩,模樣清麗,依稀能猜出其成長後的雛狀。

  風亦揚起男童素白的衣擺,眼前的他雖是稚顏童身,卻不由得讓人有額外的感覺。

  「我……是住在你家附近,你只是不知道罷了。你爹不在,你喊著沒人陪,我聽到了,這才過來。」以他的年齡,不該有這種成年人才有的冷靜,他的舉止過於成熟。

  「我才沒喊你咧!」佯怒,嗤了聲,跟著又說:「怕我爹趕你嗎?他不會,因為他只趕壞孩子,你看起來……還不壞。」又是彆扭,抬起像是拿著東西的手摳摳發窘的臉。

  「這樣嗎?」笑。「你不討厭我?」

  沒搖頭也沒點頭,只是抬眼望天,裝作不在乎,且答非所問。「嗯……你叫什麼名字?」

  「我……」想想,忽地抬起手,亮著草扎鳥。

  「鳥?」移動嬌小的身軀,衡量著哪根樹枝能讓自己安全下樹,可左踏右踏都不合意。

  是鳳吧,快猜。門前,看著一場兩小無猜,蘭舫無疑是津津有味,她暗笑,並在心頭出著主意。

  「不是鳥。」男童注意著女童危險的攀爬動作。

  「怎麼不是鳥……」兩手抓著樹枝,兩腳合抱著樹幹,就要下樹,可當她不經意瞅進手中的東西,於是忽地一叫:「啊!我知道了,你跟這塊玉一樣,那個字我爹教過我的,叫……哇啊--」

  唉啊,怎麼?因為分心,女童就這麼從樹上摔了下來,蘭舫心頭一顫,也要奔出門……

  ***

  「蘭舫,醒醒。」同時,耳邊傳來鳳玉的聲音。

  「鳳玉,那小女孩……呀!」回過頭想找救兵,可不知怎地,眼前卻突然一片模糊,等她閉上眼再張開眼,眼前的景象竟然全都變了。

  「怎麼了?作惡夢了?」她跟前,是一臉平靜的鳳玉,他望住她,飛鳳似的眼眨都不眨,只是出於自然地探手拂開她汗濕的額前細發。

  「作惡夢?」只是夢?不可能!沒躲開他親暱的小動作,她自己亦捏捏額間,又低頭看看,剛剛站在門前的她居然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還斜倚著椅把。「這……怎可能?」

  無法置信,莫非剛剛瞧見的,全是夢境?她自椅子上站起,心急地跑到門邊,看向門外,只是遠處除了被日光曬得白亮的泥地與隨風搖曳的綠樹叢外,便空無一物,更別說有什麼男童女童了。

  「你剛剛有無瞧見人,在外頭?」恍惚地將視線挪回鳳玉身上,她有個不好的感覺。

  「沒有,離我這裡最近的人家也要一小段路程,平時這裡除了我,很少其他人。」

  「你真的沒瞧見?」

  搖搖頭,反問。「你看見誰了嗎?」

  就兩個孩童,一男一女,女的大概七八歲,長得跟她小時有些像,男的則約莫十一、二跟他一樣喜歡穿白衣!心頭嚷著,卻沒說出來,她神色黯淡地踱回椅邊,並安靜坐下。難不成,她下了車,走進屋,坐上椅就睡著了?不但睡著,還作了個逼真的夢。

  她究竟是累了,還是怎麼著?昨夜趕路瞧見不該見的,今天作夢還夢見這些,這一切可有什麼意義?「唉呀!怎麼又來!」倏地捂起臉,哀嚎一聲。

  「蘭舫。」

  「嗯。」放下手,盯著鳳玉,發現他的表情……「我……我沒事,也沒怕。」

  他一定又要笑她膽小了,可是她這一次是真的不會怕。難為情地瞥向別處。「請問我的房間在哪裡?」拿起包袱,等待分配。

  指著屋內的佈局。「你睡那間,我睡這間。一路下來累了,歇歇也好,等晚飯我再叫你。」

  「那後面是……」

  「灶房、茅廁……和工作坊。」

  「工作坊?」真的和她想得一樣,那麼這屋子的佈局就和她老家一模一樣了。

  她訝異。

  「對,想看嗎?」

  「唔,不用了。」背身,提著包袱往「她的」房間去,是以也沒注意到鳳玉換上的憂愁表情。她……看到了什麼他看不見的嗎?

  第八章

  男孩,穿白衣,女孩……像她,為何每次遇上,都只有她見著,而鳳玉卻都置身事外?

  第一次,在來此地的路途中,第二次在這幢屋子的外頭,之後又遇見三次,一次在灶房,而其餘兩次各在屋前及屋後。

  灶房裡女孩因烹飪而燙傷,男孩找來燙傷的藥替她醫治;屋後撿拾柴火的女孩兒被不知何處飛來的蜂群攻擊,而男孩亦奮不顧身將她救離了該處;午夜裡,天空無雨,夏雷卻轟隆隆地作響,原本想將窗關上,卻見外頭男孩飛抱女孩的景象,如果不是男孩,那在樹下彎腰趕雞入籠的女孩,一定逃不過被那雷電劈中斷裂的樹幹打中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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