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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言妍 月河,比一哩還寬 有一天我將優雅地穿過你 哦,織夢者,你總令人心碎 無論你往何方,我將隨你而去 兩個飄流的人,啟程去看世界 世界遼闊永看不盡 我們追逐著同一道彩虹的盡頭 等待在彎曲處 我的越橘老友,月河,和我 涵娟輕哼幾遍,興奮地說:「你翻譯得好美呢!」 「我同學家有唱片,我幫他解了一下午的數學題,他才借我聽。我用口琴練好久,抓到一些音,可以你來唱,我當伴奏。」承熙說。 「先不要唱,會吵到曼玲。」她說:「我好喜歡這個dream maker,電影中的荷麗雖是應召女郎,但再卑微的人都有權利作夢,夢想使人變得可愛有光輝。」 「我卻先想到two drifer,兩個飄流的人,就像你和我,一起去看世界。」他眼眸深邃晶亮,帶著感情說。 涵娟被看得臉發熱,忙說:「我的彩虹就是高中大學,你不好好努力,小心我一腳踢下你喔。」 「你一向都很『殘忍』。」他笑著說。 「一點都不,我可都是為你想。」她態度認真:「你多優秀呀,雖然小學我都贏你,但現在你數學理化都比我強,你不升學,還等著那些不如你的人爬到前頭嗎?我不准,你可是六年五班的……」 「……的班長!」他接下去,還是笑,「我這班長就要當一輩子不能退休嗎?好累呀!」 「沒錯,累也不能停……」她說著,在紙片上的手突然碰到他的,心一震,呼吸有點不順。最近老是這樣,特意避開,又常常肢體相近,一種危險快意的近法。尤其單獨相處時,更有來自他的緊迫感,有時僅僅是一個眼神或稍稍舉手投足,氣氛就變化,火般的感覺延燒到臉龐和心頭,愈燃愈熾。 他仍凝視她,以十五歲青春純摯的眼眸…… 涵娟慌慌走到琴室,看曼玲手指在琴鍵上飛快彈奏,像抓到什麼似的叫: 「再練也沒有用,你這B音都沒降半階,五行啦,你都沒感覺嗎?」 「天呀,你幹嘛不早說呢?」曼玲皺眉。 「我等著你自己糾正呀!都要考音樂科的人了,連錯誤都聽不出來,巴哈先生肯定會昏倒!」涵娟說。 「死掉的人才不會昏倒!」曼玲反駁。 承熙微笑問涵娟:「奇怪了,你又不會彈鋼琴,怎麼知道余曼玲彈錯了?」 「她就是怪,老說大調和小調不同,旋律會告訴你,不對勁就不對勁。」曼玲哼一聲:「瑪莉師母說涵娟有天生音感,可惜呀,沒有我的跛腳,學不了琴!」 「余曼玲,你乾脆別練了,免得我也遭殃!」涵娟生氣地說。 「小姐們別發火,怎麼每個人都成了郝思嘉了?」承熙忙打圓場:「來唱『Moon River」好不好?我有口琴,余曼玲彈奏,伍涵娟唱歌。」 他不等回答,就吹起清亮的音符,開始時走調得很厲害,涵娟受不了便主動加入以歌聲糾正,曼玲再用鋼琴跟上來。悠然中帶著淒美的曲子,消去了衝突,使氣氛融入一種感性的嚮往中。 承熙看向涵娟,她整個人浴在黃昏暖橘的光影中,幸福也隨之浮蕩在他的體內。他一直很喜歡她,是男孩對女孩最純真青澀的愛戀,但此刻又多了一些東西,想到娶她的念頭。涵娟期盼將來有一棟西式洋房,四面玻璃外都種滿花朵,無論走到哪裡,都有花的姿妍相伴。 他強烈地想給她這樣一棟房子,和她一起朝夕相守,她是他永恆的新娘。 涵娟則懸念著她的夢,有一日將優雅地穿過月河,到達彩虹頂端。承熙當然也有他的夢,有時甚至比她的還重要,他們有彼此的力量,來脫離這無夢的地方。 曼玲彈得高興了,彷彿音樂也有了生命,雀躍著希望。她眼前的兩個人,男的英挺,女的靈秀,多麼天造地設的一雙呀! 她也曾有那麼一點不是滋味。有時是對承熙,因為他搶走了涵娟;有時卻嫉妒涵娟,因為涵娟得到天下第一帥哥的死心塌地。 但她也明白他們都是好朋友,心中永遠有她的一席位子。於是這星期日午後就成為她最美麗的記憶之一,承熙和涵娟如同好萊塢電影中的男女主角,是彌補她殘缺生命中最浪漫的存在象徵,不許消褪與磨滅的。 ☆ ☆ ☆ ☆ ☆ ☆ ☆ ☆ ☆ ☆ ☆ ☆ ☆ ☆ 溫度陡然升高,漫著初夏的味道。原本這遠征充滿了興致,沿著塯公圳而行時還風清柳搖,但汗水一出來就不太舒服了。 「累嗎?要不要改搭公車?」承熙腿長,不自覺走快,常得停下來配合涵娟。 「才不,這點路算什麼呢。」她面不改色說。 從信義路到牯嶺街,抄小路約一個多小時,目的是買「飄」的二手書。 承熙在車棚打工的錢大半歸公,只留零頭在手裡,涵娟則省下早餐錢,他們湊了半天,決定去時還不累用步行方式,回來再坐公車。一路上或聊天唱歌,或出習題來考對方,熱了就停下休息喝水,這樣的「遠足」也不是第一次了。 穿過迷宮似的小巷,回到大路後人潮漸多,大半是附近的年輕學子。承熙沒穿制服,一身父親的舊衣褲,猛一看還真像大人。涵娟則穿改自金枝衣服的衫裙,有些寬,更顯出她的嬌小稚氣。 遠遠聞到書香味,如沙漠行人見到綠洲,所有疲憊一掃而空。 牯嶺街書攤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人戰敗回國時,因大量書籍流入而興旺;政府遷台後不少大陸書畫亦加入交易,使市場更形熱絡。如果有心的話,學生可在此找到各年代的古老教科書,甚至收藏家挖到宋孤本明善本的消息也時有所聞。 他們一間間小鋪尋著,除了「飄」之外,也翻出許多有用的參考書。 附中和市女都是名校,老師要求高,光課本不夠,還需一堆補充教材,這對窮人家的子女都是沉重的額外負擔。 承熙常只買一、二本重點科目,其它都用抄寫或打游擊借的。因為功課好,老師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涵娟曾假裝弄丟參考書,被金枝罵一頓後,再買新的轉贈給承熙,她不喜歡他去求人的委屈和窮氣。 但初三下要買的書實在太多了,涵娟的謊言不能一編再編,只好合用或努力替他抄。此刻看到這麼多便宜的二手貨,如何不心動呢? 繞了一圈,他們有了猶豫及爭執。承熙說:「前面一家的『飄』最便宜,我們就買了吧。」 「不買『飄』了,我們買一直缺的理化、英文和國文試題整理。」涵娟說。 「為什麼?我們今天來的目的不就因為『飄』嗎?」他皺眉。 「『飄』一點都不重要,將來還可以再買。」她說:「我們多買幾本參考書才實際,你也不必在學校看老師同學臉色或抄個半死了。」 「我不怕抄,也不怕看人臉色,我手上的繭和臉上的皮都夠厚。」他笑著說。 「我卻最恨看人臉色,那是最沒有尊嚴的事。」她說。 他堅持:「我只想買『飄』給你,那是我答應你的。」 她沉下臉:「我不要『飄』。」 「我也不要參考書,沒它們我書也念得好好的。」他不願錢花在自己身上。 「我不要你念得那麼辛苦……」她說。 突然,前方有四個男生冒出來,乎著叫說:「葉承熙,和女朋友逛街呀?難怪找你打籃球都沒有空!」 慌亂中涵娟離得遠遠的,沒聽到承熙怎麼應答。「女朋友」三個字已夠驚心,在臉頰彌泛桃紅,在手心淹漫成汗,分不清是羞是急。 為了讓自己忙碌,她作主用兩人的錢買了參考書。 幾個大男生嘻哈一陣,揮手告別後承熙臉色暗紅,似被大力嘲弄過,但笑容是閃亮燦爛的。 「我買參考書了。」涵娟鎮定地指著手上的紙包說。 「怎麼會這樣?我說我不需要的。」他笑意消失。 「但我心裡比較高興。」她說。 「我卻不高興。」他唱反調說。 好奇怪呀,總是為對方著想;為何人會產生如此溫柔的心情,會以某人的快樂為快樂呢? 所有的爭執,承熙終會順從她。兩人又逛一會,還在一家電器行前看新鮮的電視機,螢光幕跳動不太清楚,但圍觀人潮仍很專注。台視去年才開播,大部份人還不懂得有關這方形盒子的一切。 日影西斜,他們到公車站買票,才發現涵娟沒估算好,僅剩下一張票的錢。 「都是我的錯,沒有仔細數。」她焦慮說,這半天下來已經很累,再要走一個多小時,感覺好遙遠呀。 「沒什麼大不了,你坐車我走路,說不定比你還快到家哩!」承熙安慰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