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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單飛雪    


  愛樂香正在房裡畫著一朵玫瑰,聽見父母愉悅的嘩笑聲,忍不住也跟著微笑了。一直就羨慕父母恩愛的感情,照理說富甲一方的父親早早可以納好幾個妾,何況母親始終無法給他生個兒子。然而父親始終未曾動過他念,彷彿篤定了今生今世就只要母親一人。

  愛情有時如此媚人,多麼美好。樂香雙手抓起畫好的紅玫瑰,墨清未干,她倚上窗扉,踮足揚手讓風吹乾玫瑰。

  一張臉,在月溫柔的光暈下,花似地明艷。一陣風吹來,惡作劇般地吹走了她手中紙,宣紙輕薄飛上半空,飄上了枝頭,掛在蔭間,隨風飄蕩。

  樂香惱地「唉呀」一聲,抓不住,見它升了天,棲上了樹梢,那玫瑰就在夜霧中、樹梢上,迎風裊裊起來。宣紙震動,玫瑰跳舞。

  樂香愣住,摀住嘴,瞇眼笑了。「唉呀,樹開出花了。」

  她獨樂地欣賞一陣,斜枕窗框,趁著夜色,變起玫瑰的戲法給自個兒欣賞,玩得不亦樂乎。

  聽著父母喧鬧笑聲,望著手中變出的玫瑰,湊近鼻前親吻,她想起微生那驚愕的表情。忽地,她嘗到寂寞的滋味,惆悵得像一杯苦酒。

  月光再美,卻不能擁抱。玫瑰盛開,也期盼有情人摘。一身的青春美麗,當然想望鮮紅嫁衣。但良人在哪?夜霧瀰漫,滿苑的花,紅得那麼寂寞。

  樂香噘唇,意識到自己的多愁善感,頗不以為然地嗟了一聲,將玫瑰扔出窗外。

  傻瓜,他喜歡的是宋清麗。

  用力關上窗,關起滿院美麗的夜色。吹熄了燈,攬被獨睡,眼眶不住又潮濕起來。

  其實我很聰明啊,微生……樂香在夢中傷心地喊。

  詩是我做的,你真糊塗。

  月色如銀,夜深露重。白微生還未歸家,與好友徹夜共飲美酒。

  他在酒樓幫一票好友書寫掛字,俊逸的字跡飛一般出自他手。

  「微生寫得真好!」正搶著要他筆下掛字,白微生卻格開他們伸來的手。

  「不、寫差了!」他不滿意,「呲」地一聲撕了,扔掉。

  「又不好?」

  「明明很好!」

  大夥兒惱了,指著地上毀了的一堆掛字。「你已經撕了幾十副了,怎麼回事啊?你最近是怎的?」

  一人一句,輪流抱怨。「陰陽怪氣地。」

  「是啊,玫瑰的事還惱著你麼?」

  白微生蹙著一雙英眉,心底氣著愛樂香。

  明明是她不對,他怎麼老心神不寧,覺得自個兒下午好似傷了她,好像說重了話,竟然還內疚,甚至擔心她額上的傷,不知會不會留下疤?

  「唉!」微生歎氣。

  「哦——」大夥兒忽地明白過來,輪番搶答。

  「敢情是為著宋清麗惱?」

  「怎地?你娘不答應是不?」

  「這是必然的嘛!」

  白微生猛然抬首,怔住了,茫然地望著眾友,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地道:「我……我忘了。」忘了要跟母親提這事,自下午和樂香那一鬧,他就失魂落魄,心神不寧,煩躁得要命。「唉呀!媽的!」微生拍桌怒叱。

  眾友驚地跳起。「怎啦怎啦?」微生最近亂怪地。

  白微生霍地站起,握拳咆哮,踹了桌子一腳。「這愛樂香惱死我啦!」

  都是她不好,害他生氣。都是她不好,害他內疚。全都是她不好。變玫瑰嚇他,又設計他寫輓聯,又撞傷額頭,然後在他生氣時,還沒聲沒息地消失。

  微生又坐下,俯案,灌了一杯酒。「我竟然將宋清麗的事忘得一乾二淨……」獨獨惦著愛樂香這個害人精。

  微生返家時已有三分醉意,情緒很低落。經過愛宅,想看看樂香,只是想看看她,想知道她沒事,就這樣。可是只在宅前佇足片刻,忽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可笑,便踅返白府。

  一入大門,候著的下人便急急將他請到夫人房裡。

  白夫人一夜苦候,為著清水大師的話,驚嚇過度,煩惱過度。於是頭痛地下不了床了,竟還發起燒來,敢情這愛家真是來克他們白府的。

  靜下心來思慮半夜,決心為著兒子的命委曲求全。

  一見愛子入房,便嚷著要丫頭扶她起來。

  「娘?您怎了?」微生關心,近床俯身探視。

  「微生……」白夫人抓住愛子雙手,淚盈於睫。「我……我知道你要娶的媳婦是誰了。」

  微生愕然。「娘知道?我正是要提這事呢,怎麼您先聽到消息?」微生坐落床畔,幫母親墊高枕頭。

  「兒子……」白夫人忽然張臂將微生猛地攬入懷中。「娘對不住您,我可憐的兒子……」竟然要娶那個賣棺材的……哇!她不甘心,痛哭流涕。

  「呃——」微生錯愕,忙拍著母親肩膀安撫。「別這樣,是我自己的主意,您能同意我高興都來不及呢!」

  「微生!」白夫人更用力摟緊愛子,眼淚飆得更凶了,讓微生好不尷尬。「微生,你這麼體諒母親的難處,你太貼心了。娘這麼做都是為你好,你不會怨娘吧?」

  微生聽得好糊塗。「怎麼會?我還要感激娘成全呢!」

  「那好,娘明天就去給愛府提親。」

  「什麼!」微生跳起,猛地退後好幾步,瞪著老母那一雙紅腫如核桃般大的眼睛。「什麼愛府?」

  「咦?你不是都知道了?」

  白微生困惑,忽然頭皮發麻,左眼皮狂跳。不妙,凶兆,這是凶兆啊!

  果然白夫人擤擤鼻水、抽抽噎噎絞著手帕。「那個……就那個清水大師……說你非娶愛府閨女愛樂香才能逃過死劫。」說完她仰天狂嘯。「嗚哇,為什麼她偏偏就是那個最有福氣的?為什麼?」

  白微生傻了,該哭的是他吧?枉費他是雨維城的首席大才子,他的母親竟如此不開化,偏信個神棍的話,甚至甘願讓他娶她死對頭的女兒。

  「娘,你別太誇張了,我才不娶愛樂香。」嗟,連婚姻大事都讓個神棍擺佈,荒謬!

  「那你剛剛不是……」

  「我要娶的是掛月樓的宋清麗。」微生吼道。

  白夫人頓時吼得比他更大聲。「那個藝妓宋清麗?!」

  微生皺眉。「是、是她。她很有才華,我欣賞她。」

  白夫人忽然病好了,渾身是勁跳下床來揪住微生咆哮:「我不准!」天啊!「我怎麼這麼命苦啊……」她捶心肝又跺地的放聲大哭,一晚連番遭受打擊。

  白微生看母親那麼激動,硬是忍下脾氣,用眼色命令丫頭將夫人扶回床上。

  白夫人抬著微生,喘氣怒道:「你……你要敢娶那姓宋的,娘死給你看!你……你給我娶愛樂香,她福氣,她能救你。」

  微生瞪著母親,一把火燒上眼眉。「您怎麼這麼迷信?!」荒謬!他火大的握拳咆哮。「好,我不娶宋清麗,也不娶愛樂香,您這麼迷信,我出家當和尚好了,我吃齋念佛修身茹素也混個大師來當好了,這樣你滿意了吧!」

  白夫人含淚泣道:「微生……你看你說的話,多麼厭世,你本就是仙鶴,你想登仙了是不?娘捨不得,你娶愛樂香,娘求你了……」

  微生簡直要氣得昏倒了,他挫折地踹了桌腳,拂袖離去。

  翌日,愛宅大廳堆滿金銀珠寶。白府差來的媒人婆於堂中說得天花亂墜、口沫直飛,衝著愛夫人及愛老爺顏面,直說這門親事簡直是愛樂香前世修來的福氣,言而總之他們白府願意與愛府結成親家,是他們高攀了,好像愛夫人應該立即叩頭拜謝似地。

  愛樂香和總管周老,立在堆滿廳堂的聘禮間,清點著。

  「嘩、金玉、翡翠、珍珠,光這兒就三大箱了——」樂香俯身笑咪瞇地執起一條珍珠項鏈,高舉在日光中審視。「原來我這麼值錢?」

  周老算開了眼界,直繞著一箱箱珠寶打轉。「嘖嘖,小姐,您這回真好大面子哩,敢情平時沒人提親,一提親就這麼大手筆。」

  那頭愛老爺擁著愛夫人,兩夫妻有志一同,默契很好,齊齊抬高下巴,雙眸脾睨地瞪視著那媒婆,同聲同氣一句——

  「我們愛家不敢高攀白府,請回!」

  什麼什麼?媒婆當場絕倒。有沒有聽錯?這可是人人求之不得的大好親事,他們竟然拒絕?!

  見媒婆那副驚愕的傻樣,愛老爺及夫人互望一眼,猛然大笑,好不得意。過癮,太過癮!

  而樂香置身事外,正凝視著手裡的珍珠項鏈。一名丫頭入廳來,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她點頭,笑嘻嘻步出大廳,見宅門外一人鬼鬼祟祟地,不時偷往裡瞧。

  一見樂香出來,馬上一個長手,將她拉到牆角。

  「怎啦?」樂香笑呵呵地任微生拖至角落。

  白微生審視著她,愛樂香笑咪咪的表情一如往常。微生清清喉嚨,繃著臉,煩躁地甩開扇面扇風。

  「愛姑娘,關於提親這事——」他說明來意。「你千萬不可以……」還沒說清楚呢,樂香倒笑咪咪地拿著珍珠項鏈在頸間比劃,還瞅著一雙大眼睛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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