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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娜坦莉·符可絲    


  「該死!」文件紙被他丟得一地都是。他不懂為什麼一株毫不起眼的野草,就勝過珠寶皮衣呢?

  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他百思不解地踱步著,手裡端了杯酒,又納悶自己為什麼倒了這杯酒。他兀自搖搖頭,把杯子擺一旁,又開始踱起步來。他立在窗前.透過夜色望著一座大型的英國式庭園,身上緊繃的肌肉不由得緩和了下來。堂皇的銅質街燈排列成圓形,燈火通明,庭園內更是璀璨亮麗。飽含濕氣的空氣中,花香一定更令人沉醉。

  他可以想像他置身其中的模樣——一身素白的夏日少女,沉浸於感官的饗宴之中。她愛所有的花花草草,假如裡面有一叢低矮叢生的野草,開的花異常地芳香,她會更喜愛的。

  「丹娜,我的好女孩!」他輕聲低語著,濃重的蘇格蘭捲舌音聽來格外明顯。「我到底在做什麼?」

  當他跌坐在椅子上,整張臉埋進掌中時,他依然清楚記得自己的決定。

  「伯奇決定明天回來,你為什麼這麼吃驚?」丹娜把手擱在睿夫的臂彎。當他表示很想看看「四點鐘」野生的樣子時,她便邀他逛趟花園。

  「先前他說還要再待上幾天,我就猜想差不多要一兩個禮拜。」

  「那是他改變主意羅!他不常這樣嗎?」

  「改變主意?不,不是改變主意,他根本是丟下重大的交易不管就跑來了。」

  「他應該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才對啊?」

  「從前是如此沒錯。」

  「你是說認識我之前?」

  「這些年來,他和這麼多女人在一起過,但從來沒有像這次這麼讓他驚慌失措。」

  丹娜一顆心不由得沉沉地跳了起來,喉嚨很乾,喘息聲顯得不太規律。「你瞭解他,」她耳語般地低聲說:「不是嗎?」

  「是比任何人都瞭解他。」睿夫配合她的步伐走。「我們是在美國的軍校認識的,足足有二十五年的交情了。」他感覺她的手臂輕推了一下,轉頭便看見她繞過一塊突出的地面的古頭。

  聽見他吃驚的讚歎聲,她悵然地解釋說:「這不是什麼奇跡,我也沒有超能力。那塊石頭在那兒有好幾年了,我不知道撞過多少次。後來,為了保住我的小腿,我終於學會記得它的位置。」她把注意力重新轉回到伯奇身上。「他當時多大?」

  「十二歲。伯奇在軍校接受了六年教育,我也是從那時才變得馴服許多。」

  「瞧你把自己說得像個不良少年一樣。」

  「其實只是野一點罷了。我和伯奇一向共同分擔彼此的苦惱。伯奇的母親不守婦道,棄家庭、孩子於不顧,他爸沒有辦法,只好把他送走,並不是他不愛這唯一的寶貝兒子,就是太愛了才不忍讓他目睹家庭破碎的悲劇,這一點伯奇其實心裡明白。他從小就人高馬大,大家都不當他是個小孩,他得像個大人一樣面對母親的遺棄,然後隻身離開父親。他從來也沒嘗過當小孩的滋味。」

  「除了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丹娜敏銳的洞察力,注意到伯伯奇跟睿夫之間非比尋常的友誼。在那種巨大的傷害和沉重的的壓力下,一個知心的野孩子也會是天賜的良伴。

  「對,除了跟我;我看他離開父親以後也沒有好過多少。油一方面還是個需要父親的孩子,另一方面卻又像個大人似的地,時時覺得他父親不能沒有他。」

  「他埋怨他父親嗎?」

  「從來沒有。」

  「他只怪他母親。自此以後,他沒再相信過女人。」想到一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已經必須獨力面對嚴酷的人生,且關心他他的只有同樣大的另一個孩子,丹娜不覺長長吁了一口氣。不論管他外表長得多高大,一個受傷的孩子,永遠還是需要他人的的關愛和擁抱。

  「伯奇十六歲的時候父親過世,直到二十二歲他才有能力承承擔這個傷痛,回蘇格蘭去。好些年來,他一直拒絕承認這個個事實,但他畢竟是蘇格蘭人,蘇格蘭終究是他的家,如今他他總算明白了。」

  是的,丹娜同意,伯奇是道道地地的蘇格蘭人,儘管在美外國待了這些年,那口音還是沒變,雖然只是細微的差別,她卻字字聽得出來,尤其在他小心或生氣的時候,更顯得格外分分明。「因此他回來的時候,你們自學校建立起的深厚情誼還在在。」丹娜敏銳地說道。

  「我們都沒有兄弟,認識的頭一年,我們就插血為盟結拜為為兄弟。」睿夫心不在焉地拂去她頭髮上的一片落葉,「我們同同甘苦共患難,如果我們是多愁善感型的人,或許也會一起哭哭泣的。」他又低聲喃喃地繼續說道:「也許我們會,只是不是以哭泣的方式。」

  丹娜在黑暗裡,沉默地緩步走著,.一個被出賣而無法相信別人的寂寞男孩,沉沉地壓在她心頭。幸好他還有睿夫才不致於孤單一人。對於身邊這個人,一股感激之情不覺油然而生,感謝他陪伴伯奇走過這段艱辛的路。

  「當初雖然還是孩子,不過,這份情誼卻一直延續了下來。」睿夫繼續說:「我欠他太多了,根本報答不完。更重要的是,伯奇把我從鬼門關裡救了出來。」

  丹娜聽他這麼一說,不禁好奇地想知道真相。她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知道來到了什麼地方,「牆邊有一把長椅,那是伯奇最喜歡的角落,你陪我過去坐坐好嗎?」

  剛剛一路走來,睿夫早就在這迷宮裡迷了路,不禁大感驚奇地搖頭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些玫瑰花。伯奇就是喜歡那些花,才把長椅擺在這裡的。」丹娜讓他領著自己行經葡萄樹,又繞過一處裝飾用的小水池,坐到長椅上,安靜地等待故事的開始。

  牆邊的長椅因為睿夫的重量而咯吱作吶。「當時伯奇的事業才剛起步,結束了一項交易正要回家的途中,飛機墜毀在帕拉契山脈一處荒僻的角落裡,駕駛員當場死亡,我受了重傷,可能是腦震盪,伯奇的腿也摔斷了,碎裂的骨頭刺透了皮膚。當時我慌得不知所措,不過還是走得動就是,伯奇用樹枝做了一根枴杖,他堅持我們不能坐著等人來救,因為可能根本沒人會來。當時正直冬天,除了冬青樹外,所有的樹葉部掉光了,一路上備嘗艱辛,走不到一小叫,就發現我只怕不只是腦震盪而已,後來我們才知道其實是顱內出血。當時我的意識已經不太清醒,身體的左半邊差不多癱瘓了。」

  睿夫凝望著遠方,繼續說:「伯奇自己也是痛苦不堪,卻沒聽他半句訴苦的話。他只要稍一移動,骨頭便互相摩擦,痛得難以忍受.更糟的是,夜晚一到,氣溫陡降,我們立刻都要活活凍死。我知道自己是活不了了,伯奇卻還抱著希望,他只要丟下我,速度就可以快得多。但是他沒有走,反而把我拖到了谷底的一個山洞裡,我們背靠著洞壁,他在四周升起火,就這樣,我們才沒有凍著。我整個晚上睡睡醒醒,一直說著夢話,伯奇卻沒閒過,他一邊照料火堆。一邊忙著製造一具簡便的雪橇,好用來拉著我走,同時又能騰出手來拄著枴杖。直到天亮,我都不省人事,全是他一個人在張羅。」

  睿夫停住了話。回憶依然傷人,從他的聲音裡依稀聽得出痛苦的感覺。丹娜伸手輕輕觸碰他的手臂,當他回應地緊握住她拳頭時,丹娜感覺得出他的感激之意。

  「那天清晨過後的事我全不記得了。」睿夫的記憶中,有段時間無法抹滅的傷痛。「我真的很感謝上蒼,讓我不用記得他是如何把我弄下山的。一路上,他不知跌倒過多少次,又爬起來多少次!」

  握住丹娜拳頭的手幾乎把它給壓碎,但丹娜卻沒有抽開,比起伯奇所受的折磨,這點痛又算得了什麼?

  「醫生要把他那條腿鋸掉,因為整條腿都感染了,骨頭也碎了,但他說什麼也不肯,他不願放棄自己,就像他不願放棄我一樣。」睿夫自我解喇地笑著說:「好幾個月的時間裡,我們就像一對難兄難弟,渾身是傷口、繃帶,一個理光頭、一個撐枴杖。我復原得比伯奇還要快,即使到現在,他的腳還經常還隱隱作痛。

  「就像它所有的傷痛一樣,他都只擺在心裡。」睿夫鬆開了她的手,但丹娜依舊沒把手抽回去。「睿夫,你告訴我這個故事是有目的的!」

  他毫不諱言地直說:「我要讓你瞭解,他是多麼深情的一個人,如果他不是這樣的人,他受的傷也不會那麼深。他的確不是一個好伺候的人,不過,丹娜,要是你真的愛他,他會值得你付出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丹娜:「他第一次見到你時我也在,我從未看過他當時那種反應,就連現在這種樣子也不曾見過。伯奇是那種感情深沉強烈的人,一旦是他認定的朋友,便是無可比擬的生死之交;只要他愛上一個人,就必然是至死不渝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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