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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朱若水    


   

  秋夢天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有些無可奈何不是傾訴就可以行得通。

   

  關於她和納西斯,關於這個夢,是絕不能說的。

   

  「夢天!」納蘭性德又要求:「給我一個答覆,我……」

   

  他的話被打斷了,有個帥氣的年輕人靠過來,誇張的叫道:「啊哈!這不是齊容若?」

   

  納蘭性德抬起頭,驚訝地注視來人,站起身,很開心地笑說:

   

  「齊桓!」

   

  兩個大男人,就當眾來擁抱起來。

   

  「來!跟你介紹,」納蘭性德興奮之情猶未消。「這是秋夢天;夢天,這位是齊桓,我大學時的室友,也是最佳損友。」

   

  「豈止,我們是難兄難弟!」齊桓補充說。

   

  秋夢天微笑表示回禮。齊桓炯視著她,才一眼,他就覺得這女孩不對勁,怪怪的,說不出是什麼味道,懾人心魄。

   

  「容若,」他轉頭對納蘭性德開玩笑說:「你這傢伙不是一向人畜無害,老僧入定的嗎?什麼時候凡心大動,對這麼嫩的小羊出手了?」

   

  只有齊桓才會這麼老不正經的說話,學生時代他就是這個調調,沒想到多年不見,依然不改吊兒郎當的本性。

   

  「好了,坐下,」納蘭性德拖他入座。「嘴巴給我放乾淨一點!」

   

  秋夢天看著他們兩人,一時間,竟錯看成兩個意氣少年。

   

  是不是男人的友情義氣都是這樣?歷久彌新,日子越陳,友情的酒汁就越香醇?從他們短短幾句話的交談中,秋夢天可以看出,存在於這兩人之間,那一段堅定穩固的情誼。

   

  「你現在怎麼混的?」她聽到納蘭性德這麼問齊桓,太出乎她意外了,那麼斯文的納蘭性德……

   

  好奇怪,交往的對象不同,回應的態度神色,甚至對話內容,就完全變了樣。她從不曾聽過納蘭性德以這樣輕鬆自得,甚至詼諧的口吻和人對話過。原來一身詩人氣質的納蘭性德,竟也可以這樣滿口市井小民的粗鄙,秋夢天覺得很有趣,不禁多看了他們幾眼。不知道他們之間,過去那一段青春年少的歲月,是怎麼一同走過的?

   

  是滿口粗鄙的「他媽的」,「我操」?還是一嘴低俗的「衰透了」,「遜斃了」?是大搖大擺的「抄書族」?還是鬼鬼祟祟的「長頸鹿族」?是社團、球場、電影院的意飛少年?還是教室、實驗室、圖書館的抱負青年?看著他們兩人你來我往的飛揚神采,秋夢天不禁跟著滿臉燦笑。

   

  「你在笑什麼?」齊桓突然盯著她問。

   

  「我在笑,」秋夢天認真回答:「你們過去,是怎麼混日子的。」

   

  「你覺得呢?」

   

  秋夢天看看他,又看看納蘭性德,微笑說:

   

  「我在想,你一定是那種火燒到眉睫才叫痛的學生。故作瀟灑,一身的吊兒郎當。被當了一屁股後,還故作姿態地擺擺手,拼場球賽,泡泡妞,生吞活剝一出『男歡女愛』。」

   

  齊桓和納蘭性德面面相覦,然後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齊桓大笑說:「你可說得真傳神!那麼,你說說看,齊容若這傢伙,該是怎麼一副鳥樣?」

   

  秋夢天微笑看著納蘭性德說:

   

  「他嘛……就比較複雜了。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卻又偶爾使壞。受了不良室友的影響,也許他也會偷偷地在宿舍裡叼根菸、喝口酒,然後兩個臭皮匠,仗著幾分酒意,趁黑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比如製造些廁所文學,傳閱些無傷大雅的《閣樓》、《花花公子》。當然,他的成績一直很好,大考到了,當他在書桌前用功時,他那個黑心室友會趨向前,裝成一副可憐相,再撇撇嘴對他訴苦說:『媽的!土豆那老頭兒,上回給了我一隻大蝦米,這次如果再砸鍋,准癟的!』然後,他就會很義氣的拍拍胸脯說:『沒問題,看我的,我罩!』是不是這樣?」

   

  齊桓和納蘭性德再一次面面相覷,後者尷尬地以笑掩飾滿臉的困窘。

   

  「哈哈!」齊桓朗聲笑了起來。「秋夢天,你這個妞兒還真有趣!我還當你是什麼不苟言笑的小修女,嘴裡放不出個屁!沒想到你的想像力這麼豐富!」

   

  秋夢天微笑,不在意他的粗話。

   

  「齊桓,你嘴巴放乾淨一點行嗎?」納蘭性德搖頭笑說。

   

  「好!好!」齊桓仍在笑。「不開玩笑了!夢天小姐,」他斂容說:「我齊桓鄭重宣佈,你剛剛描述的那張畫,意境太超寫實了!我和齊容若還沒有那麼前衛,只不過偶爾幹點吃飯忘了付帳,上車忘了買票的小勾當而已,純粹是一介善良小老百姓,真的,我發誓。」

   

  「我只是開玩笑而已,你們不是很幽默嗎?看你們感情那麼好,有點感觸而已。」

   

  納蘭性德望著秋夢天,覺得她美極了。剛剛她一本正經地說那些話時,他簡直驚訝透了,沒想到柔冷艷人的秋夢天也會說出那種頑皮的話。他不知道,他自己在秋夢天心中,也造成了同樣的驚訝。他對她有了更進步的認識,心裡更加堅定對她的追求。

   

  「齊桓,」納蘭性德重拾先前的話題。「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麼?打算待多久?」

   

  齊桓燃起一根菸,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煙圈,才回答:

   

  「我現在自己組了一間攝影工作室,也幫一些廣告商、雜誌社拍攝照片。人像攝影,你知道的,總是得隨時注意、挖掘一些新面孔、新意象。」

   

  「廣告商都任由你自己發掘模特兒?」

   

  「名義上是如此,」齊桓彈了彈煙灰。「實際上也差不多。對於我相中的模特兒,廣告商沒有不滿意的。」

   

  「所以你能隻手遮天,呼風喚雨嘍,你這老小子!」

   

  「嘿嘿!」齊桓賊笑兩聲,並不否認。「你呢?還在大學裡誤人子弟?你也未免活得太苟且了吧!」

   

  「總比你墮落強吧?」

   

  「對不起,我洗個手。」秋夢天打個岔,起身離開座位。

   

  「墮落?!」齊桓擰熄了菸,看一眼秋夢天的背影,齜牙咧嘴。「拼一場?」

   

  「我瘋了!跟你?什麼名目?」納蘭性德靠著椅背,雙手交叉在胸前。

   

  「我想請夢天小姐拍照。你知道的,她有股特殊的味道,很特別!型很好。」

   

  「不行!不答應!」納蘭性德猛搖頭。

   

  齊桓咧嘴又是一笑。

   

  「我就知道你不會答應。看你將她當成寶——她是你的嗎?」

   

  齊桓突然不再嘻皮笑臉,擔心地看著老朋友。面對老朋友的擔憂,納蘭性德也不隱瞞,苦笑搖頭。「我猜得果然沒錯,」齊桓說:「第一眼我就覺得不對,她的確是有股力量,懾心魂魄,我看你是完全無法自拔了。可是,老兄,我還是要提醒你,她看你的眼光並不是那麼熱情,你別陷得太深!」

   

  「我知道。」納蘭性德又苦笑。「不過,她能對我到這種程度已經不錯了,原先我還以為我根本不會有機會。」

   

  「我們的齊才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出息?」

   

  「別開玩笑了,她和你認識的那些女人不樣——我知道,不用你提醒。你會說女人骨子裡都是一樣,都是水填、亞當的肋骨做的,那是你還沒遇到才會那樣說,等你遇到一個真正心愛的,你小子就不會這麼嘴硬了。」

   

  「我看你是癡迷過度!好好一個大男人,被小女生迷得七葷八素。」齊桓不以為然地說。

   

  「隨你怎麼說,」納蘭性德擺擺手。「不過,我警告你,不准你動她腦筋!」

   

  「放心!」齊桓蹺起二郎腿,悠哉自如。「盜亦有道,我再怎麼不濟,也不會動她的腦筋。不過,說真的,我想拍她。」

   

  納蘭性德沉吟不語。

   

  盥洗室裡,秋夢天望著鏡中的自己。剛沖了臉,內聚力強的水珠,猶依戀地附著在她臉上,晶瑩飽滿,乍見下,宛如淚珠。

   

  和納蘭性德的一席話,仍然沒有解除她心中的疑慮煩憂。那些夢,逼真貼切得教她驚心動魄,每每夢醒之際,她仍可清楚地感受到留在身畔、鬢邊、頸間、唇上那種膚觸的溫熱。那是納西斯的體溫,她知道。

   

  雖然,夢,有種種假設的可能——也許是潛意識裡一種不安的心態,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更也許只是一些毫無意義的殘簡片斷——可是,她怕,怕那是即將發生的事實,怕那是她內心的渴望。她更怕,怕那些夢境是她夢遊時的真實行為。

   

  所有這些惡夢,擾攘著她的神經,而她卻又無法啟齒。這是怎樣思春的夢啊,無恥!

   

  面對納西斯已成了一種苦刑,而現在,就連面對她自己,也快變成了一種負擔。她不敢正視鏡中的自己,怕發現種種令她難堪的事實。她覺得自己已到了忍耐的極限,隨時都有崩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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