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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朱若水    


   

  「唔……」秋夢天別無選擇,接過開水和藥,頭一仰,咕嚕地將藥吞入喉中。

   

  納西斯神情愉快地綻開笑容,端了一盤食物和一杯牛奶到秋夢天桌前。

   

  「來!吃一點,特別為你做的!」

   

  特別為她做的?秋夢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納西斯今天太反常了,該不會又有什麼事要發生?她靜靜地吃著,心頭忐忑不安。

   

  「今天早點回來,我弄晚餐給你吃。」

   

  「唔……」秋夢天不置可否,想不領受他的好意,卻又不敢拒絕。末了,還是讓她找到了理由來搪塞。「你今天不是有約會嗎?那個紀莎莉?還是那個波姬小絲?或者,中文西施……」

   

  「不要管那些人,」納西斯揮揮手。「今天晚上只有我們兩人單獨度過。」

   

  「你究竟又在玩些什麼把戲?」秋夢天不禁糾結起眉頭。

   

  「我要讓你愛我,讓你想跟我在一起。」納西斯漫不經心,態度隨便地說。

   

  「什……什……」秋夢天口吃了。「老……老天!昨……昨天,晚……晚……上,我是……是不……不是跟……跟你說……什……什……」她頹然趴回桌上。「該死,我什麼也想不起來!你說,昨天晚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我記得你好像……好像……到過我房裡……後來呢?」她突然抬起頭,驚恐地看著納西斯。「後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我一點也想不起來,我是不是說了些什麼莫名其妙的話?或是……或是……」她掩住臉,羞於再說下去。

   

  「沒有,你什麼也沒說。」納西斯微笑地看著她,笑得好溫和。「別擔心!你什麼也沒亂說,你只是抱著我又親又吻,不肯讓我走,說你作惡夢了。我只好陪你躺著,哄你入睡,你還說,不許我離開你。」

   

  「噢……我……老天!」秋夢天蒙住眼,又頹然垂下頭。納西斯仍然在微笑,看來咒術真發生效用,她什麼也不記得。

   

  現在,他知道他所作的一切都有效用,秋夢天嫉妒、吃醋,討厭看到他和別的女人親熱。她喜歡他,可是仍然猶豫不決,搖擺不定。她的心還不是完全向著他。此外,她內心有著午夜夢迴夜魔出現的陰影,她怕夜魔會來帶走她,怕當他的新娘。

   

  現在,他只需再挑起她的妒意,一步一步使她的心向著他,一切就容易解決了。必須使她的心向著他,破除她的疑慮,讓她親口承認,然後……呵呵,她罵他是惡魔,納西斯詭笑地看著秋夢天,那麼,你,他在心裡微笑說,就注定是惡魔的新娘。

   

  「不早了!我送你到學校。」納西斯丟下餐巾,起身離開餐桌說。

   

  「不用了!我自己搭車去就可以。」秋夢天仍坐在座位上。「你趕時間就先走吧,我吃完後會將桌子收拾乾淨。」

   

  「也好,我先走了。」他低下頭,親吻秋夢天,膩膩濃濃。「記住,晚上早點回來,我等你,嗯?」

   

  等他開門離去,秋夢天再度頹倒在椅子上。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太反常了!納西斯這麼溫柔,一定有他的陰謀……哦,老天!昨天晚上她究竟意亂情迷胡說了些什麼?他又知道了些什麼?

   

  她其實並不討厭他這種柔情,每當他這樣對她,她的心總是微微顫抖。她討厭自己有這種心情,但她更討厭看見納西斯和形形色色的女人親熱……

   

  嫉妒?有嗎?秋夢天呻吟了一聲。她怎麼可以有這種荒謬的情結?可是她不得不承認——不!她討厭他!要離開他——不!你必須跟隨,你不許離開他!

   

  誰?誰在說話?秋夢天驚慌地四處張望。四下悄然無聲。

   

  沒有人!

   

  她閉目凝神。那個聲音又出現了……

   

  老天!

   

  那竟然是她自己的大腦在對她自己洗腦!太荒謬了!秋夢天又低低呻吟了一聲。

   

  時間滴答九響以後,她才收拾出門。一整天,她都恍恍惚惚,心神不寧。最後一堂課結束,納蘭性德擋住她的路時,她還愕然了好一會兒。

   

  「怎麼?你忘記了?」看她迷惑的眼神,納蘭性德不由得搖頭微笑說。

   

  納蘭性德原名齊容若,名字和清初詞人納蘭性德字同,又有一種古典淡雅的文人與藝術家氣質,遂有不少學生戲稱他作納蘭性德。

   

  可是納蘭性德華年早夭,不能和心愛的人白首以終。而他現年三十一歲,不過,他想要一樁美滿的姻緣。

   

  「你真的忘記了?」他微笑注視秋夢天。

   

  「啊!」秋夢天微張口。她真的把這件事完全給忘了。怎麼辦?她承諾過納蘭性德,可是納西斯交代她早點回家……她真不敢想像納西斯等不到她時那生氣的模樣。算了!也許他只是說說,他不是和紀莎莉約好了嗎?瞧她剛才課堂上看她時的那種勝利得意的驕傲——她決定撇下納西斯。

   

  「沒有,我沒有忘記。」她撒了謊。「我只是沒想到,你這麼準時。」

   

  「沒有就好。」他接過她手上的東西,不想拆穿她。

   

  「走,先吃飯去,再慢慢討論。」

   

  這是一張小小的橫幅。天空的顏色很奇怪,非常黯淡,像是一張要哭的臉。底下一對戀人,暗影處理,命運的驚歎號交叉成一條分歧的路,樹影幢幢,整個版面沒有光,新月彎若死神的鐮刀,鉤在林梢。

   

  銀色的月亮。

   

  「這是你畫的?」

   

  秋夢天立在橫幅的下方,仰著頭。納蘭性德坐在書桌的後頭,埋首整理文稿。謄稿的工作已接近尾聲,再作最後一次的校閱,一切就大功告成。

   

  「不是。」納蘭性德抬頭。找秋夢天幫忙原只是借口,沒想到她認真起來,神情更加肅漠。將近一星期的相處並沒有使他們更加熟絡,秋夢天還是一如堂上的冷漠,除非必要,她總是不肯開口。

   

  「買的?」秋夢天又問,仍站在橫幅的下頭。

   

  納蘭性德走過來,自然地站在她身後。

   

  「不完全是。」他說:「這是一位朋友珍藏的,臨離開時,送給我,卻要了我另一幅字帖交換。你喜歡嗎?」

   

  秋夢天仍然仰頭,不動。這張小小的橫幅,深深地吸引住她。

   

  「這用色很奇怪。」她說。

   

  「的確如此。」納蘭性德移到她身旁。「你看!天空好像是張哭泣的臉,那對暗影,雖然不見神情輪廓,卻那麼清楚地讓人感受到那種別離的心碎哀慟。」

   

  「天天這樣望著,你心情不會難過嗎?」

   

  「那就得靠移情作用?」納蘭性德檔住橫幅,身形橫亙在秋夢天前頭。「你,這一星期以來,讀出了我的心意了嗎?」

   

  秋夢天搖頭。「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那麼……」納蘭性德後退,靠向橫幅。「我希望你懂。」

   

  「不,我不想懂。」秋夢天跟著後退,遠離橫幅。

   

  「為什麼?」

   

  不,她不能告訴任何人,有關她和納西斯的事。絕對不能!

   

  「我得走了,」秋夢天重拾情緒,冷靜地說:「剩下校閱的工作,我想你自己就可以做。謝謝你的指導,再見。」

   

  「等等,」納蘭性德叫住她,手伸入褲袋,拿出皮夾。「我說過要付你酬勞的。手伸出來吧!」

   

  秋夢天愣住了,竟然真的呆呆地伸出手,隱約中她又覺得自己這個動作實在笨拙得可以,這種小孩伸手向長輩討零用錢的動作,是這麼陌生,這麼溫馨,又這麼可笑。這當口,她實在是縮手也不是,任手掌攤在半空也不是。

   

  納蘭性德輕輕一笑,解除了她的尷尬。他雙掌合住她的手,捧到心口,然後小心翼翼地離開她的手指,騰出一隻手,取出皮夾裡的鈔票。

   

  一張、二張、三張、四張、五張。他抽出五張大鈔放在她的手心上。

   

  「這樣夠嗎?」他含笑問。

   

  秋夢天傻傻地看著自己的手,呆呆地說:

   

  「這麼多?」

   

  納蘭性德又笑了。他果然沒看錯,秋夢天冷藏在面具下的,根本是不解柴米油鹽的天真。他再笑說:

   

  「如果你覺得我給得太多,於心不安,可以請我吃頓飯,或者看場電影什麼的。」

   

  「這麼麻煩,那你少給一點不就行了?」

   

  「那可不行!」納蘭性德忍俊不禁,止不住地想笑。「這是你該得的,我們初說好的不是嗎?不過,說真的,付了你這些酬勞後,到月底,我都得靠干飯泡鹽水過活了。」

   

  「真的?那還你。」秋夢天手伸得筆直,將錢遞還給納蘭性德。

   

  「不,我不能收,這是你的。」納蘭性德將秋夢天的手往回推。「這樣吧!如果你真的可憐我,到月底這些日子,都由你請我吃晚飯,如何?」

   

  這是個陷阱,納蘭性德笑容可掬的臉這麼說。秋夢天明白他的用意,想了想,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地心引力作用的關係,她竟然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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