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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於晴 聞人劍命轉身面對她。他的神色一貫的平靜,鳳眸裡隱約可見一抹堅決。 「笑兒,你從來沒有問過你的爹娘在哪兒,你爹是誰。」 她撇開臉,根本不想看他那令人討厭的嘴臉。討厭討厭!今天最討厭師父了! 「你爹死時,你大師父說,終究有一天要讓你知道你的身世,後來,你大師父臨終前,告訴我,就這樣下去吧,只要你過得快樂就好,不必特意讓你知道一切。原本,我也是這麼想,聚笑是我取的,我要的不只是你人如其名,而是你若笑,必定是遇見幸福之時。」 「大師父疼我,我是知道的。」她低聲說道:「師父你也疼我,可是,你的脾氣又臭又硬,不知變通,比大師父還死板。」 「是嗎?」聞人劍命輕笑:「原來,我被自己這個臭脾氣給逼得進退兩難了嗎?」 她立刻抬起蒼白的小臉,激動地上前一步,說道: 「師父,你可以不必兩難。我根本不想聽,我才不管我爹娘是誰,我只知道從小到大,在我身邊的是師父跟大師父。我爹娘是誰都與我無關!」 「我見過那姑娘了。」 她聞言,訝異,而後恍悟。難怪他會突然間跟她說這些,早知如此,就不會一時好心腸見那姑娘受傷而送三餐……早知如此,她會趕那人走,就算綁著丟下山也做! 「我還記得,當年你只是剛會走路的娃兒,我才十二、三歲,與你大師父隱居此地。你爹……並不算是個好人。」他頗為含蓄地說:「他曾做過許多不容於世的事,在暗算我親姊時受挫,被囚於聞人莊地牢,後來逃出時,將你救出。他大概是從哪兒聽來我與你大師父隱居白雲山,於是便帶著你上山……那日,他挾持我,逼你大師父自盡,完全沒料到我年紀輕輕,已有功力,是我與你大師父錯手將他打死。笑兒,說起來,我算是你的殺父仇人。」 「我不記得了。」她喃喃道。 「你自然不記得。你那時才幾歲?我為你爹造墳時,才發現他將你藏了起來,當時你已奄奄一息。」 蒼白的臉極力擠出微笑,討好地說: 「師父,既然我已記不得了,那就什麼也算了,好不好?」 「你右手掌心是聞人家烙上去的。」 「那是月亮!」她固執道:「跟師父的一人一半!」 「你下山吧。」 她臉色一白,叫道:「師父!我不要!我跟你一塊!除非你下山,否則笑兒不去!」 「還是你想報父仇?」 「父仇?哪兒來的父仇?我沒有爹!我連娘都沒有!爹娘是誰啊!我才不要知道!」她尖銳地叫道,喉口發熱,全身緊繃隨時像要跳起來。她師父是死腦袋、硬腦袋,讀了那麼多孔子孟子有個什麼用?把三綱五常牢記得那麼熟做什麼?她對她父母一點印象也沒有!她的心裡只有師父,即使她與那個叫爹的有關係,也只是給了她一副皮囊而已,再多就沒有了!就沒有了啊! 他望著她,輕聲道: 「我跟你大師父,一直在想,想你的性子到底是從誰哪兒學來的。我與你大師父皆淡泊世間,唯獨你,一樁小事就可以忽悲忽喜。你知道為什麼聞人家願意收留小孩嗎?因為血液之中終究擺脫下了上一代的瘋狂。每回我看見你,我就想你跟你爹真像,性子像,有時連出口的想法都像。」 蒼白無力的臉色有點不自然,她極為緩慢地搖頭,細聲說道: 「師父,你只是想趕我走……想讓我恨你……才說出這種話來;你是怕我卡在中間為難……」 「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你認為我是這種人嗎?」 不.他是個只會實話實說的人,要不,這個秘密他大可藏起,隨便他掰她是從石頭中生出來的,她也會信啊。 她一直搖頭,視線逐漸發熱模糊,只能隱約見到他站在墓旁。如果不是這座墓裡的屍體,師父不會說出這種話;如果可能,她想毀了這座墓……雙手緩緩捧住頭,喃道: 「不行……我要是這樣做了,師父必定認為我難以受教,血液中必流著那人的血……」她雖不頑劣,但有時師父罵她不辨是非,隨喜好行事,她一直以為她的性子像大師父,原來……原來即使不想要,她在不知不覺中也跟著那人的路子走嗎?「師父……你教我養我……不是喜歡笑兒,而是怕我危亂世間嗎?」 她有沒有問出口,她不清楚,她只記得,永遠只記得一聲肯定的應聲,崩斷了她緊繃的弦,穿透了她冰涼的心。 剎那間,她喉口一陣發甜,一股熱氣倒衝到心田,頓時頭暈目眩起來。她努力張大眼,想要看清楚師父的容貌,偏偏眼底只瞧見過去的幻影。 她的知覺好像出了問題,想要跟師父求救,但又怕聽見更可怕的事實。她沒什麼大志,既不想成為人中之鳳,也不想為禍天下,她只是想跟著師父過完這一輩子,難道她這樣都有錯嗎? 喉嚨腥甜的沖激,讓她不由自主吐出一口血來。 聞人劍命見狀,大吃一驚,正要上前扶她,忽瞧一抹人影竄飛出林。 是那叫水月的姑娘! 他以為她要對笑兒不利,疾步奔到笑兒身邊。 僅僅是一眨眼的時間,情況已定。 「我就知道你以為我的對象是她。」水月笑道:「所以,你全身上下儘是漏洞。」 「師父?」已模糊的視線半盲的看見身邊師父似乎……她叫道:「師父!」 長劍沒入他的胸膛,她要拔起,他低喝: 「不要動!」 他微微瞇眼,注視著披頭散髮的水月,咬牙: 「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義爹死了,世上不會有任何人超越他。」她放聲大笑。 這一生之中聞人劍命的情緒可以說是沒有強烈的起伏過,即使數年前的生死邊緣,也讓他面不改色,唯有這一次—— 他瞧著身邊從小看到大的小姑娘,她一臉驚懼,顯然手足無措。他若倒了,難保水月不會害她;要不,等她回過神來了,依她性子也難保不會雙手染上血腥—— 剎那之間,他眼匠起了殺機,趁著水月雙手握著劍柄,尚未抽劍的同時,跨前一步,讓長劍更沒盡胸膛,隨即用盡十成的力道擊中她的胸口,讓她心脈盡碎,連句遺言都來不及說出口。 前後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李聚笑甚至沒有看清對方的長相,連忙穩住他的身子,恐慌無比的叫道: 「師父!我……我該怎麼辦?」雙手在他胸口附近發顫,不敢拔出。血泉汩汩流出,她渾身發抖,喃道:「對,我找大夫!師父,我、我找大夫去!」 「等等!」他拉住她,咬牙道:「你找大夫也沒有用了……我不是曾告訴過你,生死有命嗎?」 「胡說!師父長命百歲,你甚至連大師父的壽命都還沒有過一半啊!」她抖到連話都說不完整,臉好冷,師父的手更冷,今天到底是怎麼了?她是不是在作夢啊?如果是夢,拜託醒來吧!醒來吧! 「你拔出來吧。」 「不要!」 「反正都是要死,我不是教過你嗎?生死有命,有朝一日我若死了,你也不必悲傷,轉過身繼續過你的日子。」 「我不要!」她雙手被他緊緊抓著,硬架上那把劍上。她用力搖頭,努力掙脫,師父的力氣竟異常的大。 「還是,你想為你爹報仇,在我死前先折磨我?」 「我沒有……我不要、我不要報仇……」眼淚滾落腮面,像是止不住,她哭叫:「我誰都不要……我只要師父,我把命分一半給你好不好?你不要死,留下來陪笑兒,求求你,師父,求求你好不好……」 聞人劍命閉上眼,再張開時一片平靜。他柔聲說: 「既然你身為人子,就必須做你該做的事。倘若,你什麼都不知道,那我就算背負罪惡感,也要瞞你一生,可是,你知道了,你就不能背負不孝的罪名,與你的殺父仇人共處一室。」語畢,拉著她的手,欲拔出那把劍來。 「不要!」鮮血流滿了她的雙手,一直流一直流,好像流不停一樣。如果劍拔出來了,豈不是要流盡師父體內的血? 「你要我痛苦至死嗎?」 「我不要啊!我不要啊!」 「還是,你要我自己拔?」 「不要!師父,不要!」她喘息。那把劍就像砍在自己胸口上,好痛,可是,無能為力。她好恨好恨,一時之間不知恨的人到底是他,還是她自己! 「那你到底要怎麼樣?」他嘶啞道。 她要怎麼樣?她能怎麼樣……哭得紅腫的淚眼慢慢對上他平靜的眸子,她輕聲說: 「師父,大師父在黃泉下等你嗎?如果我也去了,你能不能不要成仙?留在黃泉陪我跟大師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