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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惜之 「算了,本來我就計劃把那塊地買下來,一方面解了旺枝仔伯的需要,一方面滿足阿爸的心。我阿爸是辛苦人家出身,最大的志向就是當田僑仔,只要我有能力……」 「要不要我多開幾佰萬支票給你父親?」 「我不想簽下一輩子都還不來的賣身契,收起你的好心,幫不幫我阿爸買地,我會量力而為。」她在鬧情緒,不甘心他們之間的關係,不甘心明天就要回台北,不甘心……她拿自己當賭注…… 「童昕……」 「喊我童秘書好嗎?我不想在別人面前和你熟稔。」 皇甫虎不言,他曉得她正在和自己的驕傲作戰,她不願放棄自己的尊嚴,卻不能不放棄。 這回他贏了,她捧著不快樂的心回到他身邊,為了他的快樂,童昕犧牲她的快樂。放手的念頭在他腦中繞了幾轉,他將它們驅逐出境,他要自私、要把她留在身邊,所以,他強迫自己忽略她的心情。 吞下委屈,她必須習慣,往後委屈將要跟著她一路走的,她怎能不提前適應? 舉頭望月,小時候喜歡月亮的皎美純潔,長大成人,再見月色只能汗顏,她……純潔不再…… *** 再返工作崗位,她比從前更像秘書,對上司她謹慎細心,嚴守分際,對同事她謹言慎行,保持安全距離。她變得安靜冷然,強悍的性格讓一段不能公開的愛情打壓轉型。 童昕不只有性格轉變,她的外表也在不知不覺中改變,比方她把一雙雖不大,卻靈活清亮的眼睛隱在黑框的平光眼鏡之後,比方她把留長的黑髮綰成髻,比方她不再上妝只在嘴上塗上暗紅的唇影。 她隱瞞她的美麗,讓自己符合女強人的刻板形象,只因為他一句——我不喜歡和旁人分享你的容貌。 於是,她戀上了檸檬的滋味,心情好的時候,一杯不加糖的檸檬水提醒著她見不得光的戀惰,喝一口,想著他偶爾的溫柔,淺淺的酸,酸著她的昧蕾,她的心、她的愛情忘記加糖。 心情糟的時候,一杯原汁檸檬含在口中,酸的皺眉,酸的想哭卻無淚,恨自己的選擇,恨自己不回頭的愛情,為什麼有那麼多無可奈何。 漸漸地,味蕾已麻木,心卻還在痛,她學會拿檸檬當柳橙吃,削去外皮,剔掉白絲,咬在口中,檸檬是酸的,吮在口中,手指是苦的…… 四年了,每一天她都覺得自己怠職,每一天她都以為自己再也做不下去,心底的沉痛重得她喘不過氣,可是她仍然留下來,熾著煉著,生不如此,就當是贖罪吧!她搶了人家的丈夫,理當受罰,理當入地獄煎熬。 手在鍵盤上飛躍,耳朵貼在話筒上,她不疾不徐地向電話那端解釋總裁不能赴約的原因,列印下商務會報的重點和內容,她遞給小暄,用手勢請她影印五份。 「真的很抱歉,下次好嗎?如果甄小姐您要回國,請提早通知我,我一定會想辦法把行程排出來,請總裁赴約。這次真的很抱歉,全是我的疏忽,請您原諒。」 掛上電話,她揉揉發痛的脖子,灌下一大杯檸檬汁,她需要強酸來提振她的精神。 「童姐,是同華的甄經理嗎?」小暄把影印好的東西交一份給童昕歸檔,準備把剩下的四份達到剛剛開會的四個經理手上。 「嗯!」她笑笑,打開另一個檔案。 「她幹什麼啊!總裁早就收心,不和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搞在一起,你怎不跟她明說?」最怕接到這個女人電話,她可以連纏個一小時都不掛電話。 「我們和同華還有合作案在進行。」簡單解釋,她又一頭栽入工作。 「童姐,晨煌的林董和方億的張經理早上打過電話來道謝,說很喜歡總裁的禮物。」另一個小秘書蔡某走過來,交上幾張新製表格。 「知道了。」她順手把這兩件事記在簿本中。「晚上總裁赴宴要穿的西裝拿回來了嗎?」 「還沒有,我馬上去拿!」蓁蓁回應。 「嗯,今天輪到誰陪總裁赴宴?」 童昕又問。 自從和那些女人斷了關係,身為秘書的她自然要負起陪伴應酬的責任,但是她不想受風吹草動閒言八卦干擾,所以她取得皇甫虎的同意,讓同辦公室裡的三個小秘書排輪值表,以加班方式陪他出席各項宴會。 「輪到我。」亞亞把頭從電腦前拔出來,應了一聲。 「早一點下班,到華頓太太那裡讓她幫你做造型,我會通知小方過去接你。」 「好!再一下下,等我把這邊弄完。」這些女孩中,亞亞最認真負責,她預想過,如果她離職,亞亞是最適任的接手人,不過在這之前,她得先把煮咖啡的技術傳授給她。 電話又響,亞亞接起線。「童姐,是老總裁,他請你聽電話。」 「好。」接過線,童昕把心思從電腦中拉回來。「我是童昕,您好,總裁您有什麼事嗎?」 「子柔下個星期二生日,想請你一起來參加家庭聚會,只是小小的聚會,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我……恐怕……」想拒絕,卻找不到好借口。 這幾年,童昕的努力和拚命讓老總裁注意到她這號人物,並進而肯定讚揚,他喜歡她的謙和上進、條理分明,好幾次想認她當乾女兒,都在皇甫虎的反對下作罷。 不過,也因為老總裁的緣故,她走人皇甫家,認識了鄒子柔,知道她是個多善良可愛的女孩,知道他為何愛她堅定不渝,她有足夠的條件對她的愛情自信。 「如果下星期二阿虎還敢讓你加班,我就立刻把他降職,調他到冰島去上班。」 他的口氣變得嚴峻,讓她忍不住笑出聲。 「說定了,那天五點我讓阿翱去接你。」沒徵求她同意,他自行替她決定。 父子倆一樣強勢,可見得他的討厭性格也是來自家教不良,無關乎基因遺傳。 「是的,總裁大人。」莫可奈何啊!掛上電話,歎口氣,她拿起手邊的幾個企畫案和牛皮紙袋,走向總裁辦公室。 *** 「總裁,這是營運部交上來的案子,他們希望你能早點回覆。」 「好,先放著。」抬起頭,他對上童昕的臉,她很漂亮,就算不施脂粉仍是美得讓人讚歎,四年的光陰帶給她的是更多的嫵媚,當年他做對了,他挖到珍寶並著手收藏。 不過,他不喜歡她臉上日復一日的冷淡,那個心口不一,嘴邊喊是卻滿心不服的雌獅已被馴化,她不再有自己的想法,不再反對他說的話,她是一個最盡職、最成功的秘書,當年他想雕塑她的計劃已經成功,但他卻一點都不覺得快樂。 偶爾,他會懷念意大利那個學聊天的夜晚,偶爾他會想起那片竹林,那個熱鬧的辦桌夜。 「總裁,這裡是五萬塊。」把牛皮紙袋放到他桌上,童昕恭謹地退下一步。這是最後一筆錢,當年她向他借了兩佰多萬買下旺枝仔伯的地,到今天她連本帶利還清楚了,從此再不負欠。 望著她無分毫表情的臉,他從抽屜取出借據。「很好,這是你執意簽下的借據,債還清,你可以拿回去。」 「謝謝總裁。」收回條單,童昕將它折疊好放入口袋。假若他們之間也能像這張借據一樣簡單就好,她還盡欠他的情,他收盡她付出的愛,然後一拍兩散,彼此再無相干。 她對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然疲倦,那種永無止盡的折磨將她好動易感的心消磨成灰,想轉身離去不回頭,卻又戀棧著他,戀著他的人、他的身、和……他在情慾高峰時流露出來的一點點溫柔。 很沒用的,是不是?明知踏上不歸途的終局只有心碎,明知愛上不愛自己的男人,愛情無法回收,明明懂得不站在同等地位的愛情注定要成灰成燼,她不瞭解,自己到底還在期待什麼? 淚早在無數個寂靜夜晚中流盡,搾不出半滴濕潤,心早已在反覆又反覆過幾千次的傷害中結上厚繭,感不到心酸。面對他,她能假裝無心;面對旁人,她能假裝無謂,她練就了一身好本領,騙自己不會在險阻的情愛路上受傷。 可是,假裝只是假裝,他仍是一舉手、一句話就能將她的心囚人牢籠,反覆沉淪……怎麼辦?沒辦法的,走不開、離不去,她只能繼續偽裝、繼續自我欺騙。 「你把我給你的鑽石項鏈轉送給子柔了?」 這些年他給過她很多東西,衣服、珠寶、鑽飾……總是過沒多久,他就會在子柔的房裡看見它們的蹤影,然後子柔會圈著他的脖子說好多好多聲謝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