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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惜之    


  「在我之前,她已經跟了你兩年,若說是缺了交接步驟,我想最慢一個星期她也能上手。」 再回去她怎對同事解釋她的無故離職?怎面對共度一夜春宵的上司?她喜歡簡單不喜歡複雜。 

  「她泡的咖啡很難喝。」 

  「泡咖啡不是秘書的主要工作。」他是在挑剔,一如當初他挑剔她。 

  「童昕,我不能和子柔離婚。」主動切人要題,他不想再兜圈子繞。 

  「我要求過你離婚?不記得了。」刻意說得雲淡風輕,但苦澀在心底最深處翻湧不歇。 

  「子柔得了癌症,情況時好時差,沒有人知道她會在什麼時候離開。」憂鬱攀住他的五官,不撤離。 

  這個消息讓童昕震驚,他從未跟她提過妻子,以為他們像所有商業聯姻般,守著一個幸福婚姻的假象,各過各的生活,沒想到…… 

  童昕不自覺地握住他的手,想壓平他眉頂的憂愁。 

  回視一眼,他牽起她的手,貼在頰邊。 

  「我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小時候,她一年當中會有半年時間住在我家,我媽常說,我家是子柔母親的娘家,每次和丈夫一吵架,她就會帶著小子柔投奔到我家來。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起,她就愛黏我,照理講,她和阿翱的年紀接近,應該比較能玩在一起,可是相反的,他們一碰面就吵架,弄到最後她只肯跟在我這個仲裁者後面,誰也帶不走她。」 說起童年往事,他僵硬的表情變得柔軟。 

  「我懂,小時候我也是這樣,黏得我哥哥想喊救命,不過他害怕我媽的掃把,不敢把我一個人扔下來。弄到最後,上了國小,我不會玩扮家家酒、編花環,倒是打彈珠、玩飛仔標的功力一流,沒有半個女同學喜歡我,我只能和男生稱兄道弟,成為名副其實的男人婆。」 

  「他們要是看到現在的你,鐵定會嚇一跳,男人婆成了婀娜多姿的嬌嬌女。」撩開覆在她臉頰上的短髮,紅灩的唇又在吸引他採擷。 

  搖頭,她不認為自己嬌媚。 

  「十八歲的時候,她哭鬧著要嫁給我,不惜用絕食抗議,兩家長輩都疼她,捨不得她自虐,於是我們結婚,在我大學尚未畢業的時候。」 

  「你愛她嗎?」 

  「你說呢?我疼她寵她那麼多年,說不親不愛怎麼可能,何況她真是一個很可愛很可愛的女孩子,誰見了都要喜歡上她。」 

  咚一聲,她的心臟落到地心,任由岩漿燒烙,苦疼酸痛,但不能呼喊出聲。要求一個男人不愛自己的妻子,連天地都要不容許啊! 

  垂頭,不想讓他看見她的表情,可他不依,抬起她的下巴,拂去亂在額間的散發,審視她的心情。她在沮喪著,因為,她喜歡他?她在嫉妒子柔?那莫,他的勝算又要大上一些。 

  「童聽,把頭髮留長好嗎?我喜歡長髮女孩。」他說。 

  因為鄒子柔有一頭長髮,所以他喜歡上長髮女孩? 

  輕歎,她知道不管未來兩個人會不會再碰面,她都會為他留起一頭長髮——因為他喜歡。 

  風揚起,吹得竹葉沙沙作響,轉開頭,她問:「既然愛她.為什麼風流在外? 為什麼不牢牢守著她,一刻不離?」 等著人走了,再來談遺憾? 

  「風流是為著讓她安心。」 

  「不懂!」除非不愛,否則沒有女人會大方到請丈夫在外風流,以求心安。可是,他是她絕食換來的丈夫,說不愛卻又太牽強。 

  「阿翱教壞她,他說男人不發洩會憋死,子柔的身體不好,醫生不准我們親密,所以……」這種事,夠荒謬,可是就是真真實實發生在他身上。 

  「所以她要你在外面找女人?她真是太大真了。」她果然是真愛他,愛到不計較、不小心眼,只求他好。不過換個角度想,她不也是對他的感情太有把握,相信不管有多少女人圍繞他,他怎麼都不會變心移情,才會這樣放心。 

  「就說你會喜歡她。」 

  「這樣的女子很難讓人不愛。」 

  「懂了嗎?我不能和她離婚。」 

  「懂了。」看著他,想說魚與熊掌不能兼得,想說他不能自私地想保有鄒子柔的愛,卻又想對另一個女子索取性愛。 

  到最後,她一句話都沒有說,輕輕苦笑著。 

  太托大了,她還以為在他心中,自己佔有一點點地位;她還以為,他來找她是因為他喜歡她、離不開她,原來,他只是貪戀她的身體。很可笑,真的!人類的自以為是真是又無知又好笑。 

  「回去好嗎?」求人,很陌生的舉動,應該會覺得尷尬的,不過他願意。 

  「為什麼?」任何一個女人都能為他製造性高潮,為什麼非要是她? 

  「我想要你隨時在身邊。」 

  「你要我取代其他那些女人?」 

  「是的,有你,我不需要她們。以後再沒有女伴,你不用再替我安排任何約會。」 

  這句話是不是代表,除了他的妻子,他只願意接納她?是不是說哪一天他的妻子不在……她就成了他心中的唯一? 

  要不要賭、該不該賭?贏了,她的心找到依歸;輸了……萬劫不復…… 

  她猶豫,她是喜歡單純不喜歡複雜的人啊!她怎能把自己弄得一團混亂? 

  她在皺眉、她在猶豫、她在考慮,他會贏嗎?會吧! 

  把她擁在心間,他很喜歡這種感覺,不只是她依著他,他也在這個擁抱中獲得平靜恬適。 

  「我告訴人事處,說你家中有事,要請長假……如果你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就維持現狀,我保證,沒有人會知道我們的關係。」 

  他在對她作保證了,下次他會保證愛她?再下一次他會保證他的愛專屬於她?然後有一天,他會對她保證情定一世,永生不改? 

  推開他,深吸氣,她決定把全部的籌碼拿來下賭注。「要不要挖幾根筍子回去給總裁夫人吃?」 

  「願意和我回去嗎?」握住她的手,他不要她顧左右言其他。 

  「你會煮鮮筍湯嗎?」童昕問。 

  「不會。」 

  「我會!每次我煮一大鍋,一下子就被大家搶光了。」 

  聽懂了她的意思,她要回台北為他煮湯! 

  笑逐顏開,蹲在她身旁,看她撥開上面,尋找泥地下的新生。他問:「這竹子是你家的嗎?」 

  「不是,這裡是旺枝仔伯家的田,廢耕好多年了,幾年前他跌一跤傷了腿,體力就大不如前,幾次想把這塊地賣給我阿爸,可是沒錢啊!只好由著它荒廢,不過……就算沒人照料,這些芒果樹還是年年結實,鮮筍還是照常從泥土中冒出來,嘗嘗看很甜的。」 

  「晚上……我想留在這裡。」 

  「人不留客、客自留,我能拒絕嗎?」笑笑,她知道今晚是她最後的快樂,回到台北,她就成了夜蛾,只能在夜色中遊蕩。 

  *** 

  夜裡熱絡的氣氛在庭院裡展開,為了阿昕的頭家男友來厝裡玩,童家辦起席桌,三張圓圓方方、形狀不同的桌子從幾戶人家灶腳移出來,盾邊隔壁全來湊熱鬧。 

  「頭家,菜攏是自己田里種的,多吃一點,無通餓到。」田仔姆熱心幫他夾菜。 

  「我不會客氣,在台北吃不到這恁青的菜。」 

  明明是冷的像冰的一個男人,何必故作熱絡?童昕不懂,和她的家人打成一片,對他有什麼好處。 

  「對啦、對啦,多吃些,返去台北保證你會懷念三年冬。」童昕父母笑說。 

  「等一下,叫阿昕帶你去莊仔頭撈撈行行,後趟來,大家就攏熟悉仔。要會記住,有閒就多來阮這鄉下所在,當作是在度假。」旺枝仔伯接著說。 

  「對啦!旺枝仔伯,阿昕跟我講你有想要賣土地。」他的台語破得很,童昕在底下偷偷取笑他。 

  「是啊!阿昕伊老爸就講沒錢,那無,我早就賣伊。」 

  「你賣童伯伯,錢我先出,以後才從阿昕的薪水扣。」 

  他怎可以自作主張?童昕惱怒地斜飛他一眼,這是她家的事情,一個外人無權插手。 

  「無通啦!兩佰多萬,阮阿昕還袂起。頭家,多謝你好意,真正是沒法度。」童媽媽笑著搖頭講過。 

  「哪會還袂起,阿聽一個月十幾萬的薪水,哦……我知,伊暗嵌起來做私房錢。」他將她一軍,以報她剛剛的恥笑之辱。 

  「阿母,我無啦!」童昕急著反駁。 

  「阿昕大漢了,想要存嫁妝也是對啊!查某囝仔要會曉打算卡好。」田仔姆的解圍,解出她一臉赧顏。 

  閉上嘴,不說話,由他們去取笑,好不容易熬到一頓飯吃飽,他們兩人被推著出去村裡逛逛。 

  路燈把兩個人的影子拉長,一忽兒靠近、一忽兒分開,和他們的關係一樣不穩定。 

  特意和他保持距離,她走在他的左後方,垂著頭跟上他的腳步,像那個走在長廊的晚上,那回他們聊天,他們卸下心防把對方當朋友,是那一夜她愛上他的嗎?愛情怎會來得這麼快?或者……她只是迷戀而不是愛情?不想,多想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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