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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岳靖    


  「則雲?」女人的聲音響起。

  賀則雲張開眼睛。她在角窗邊的躺椅上睡著了,白皙雙手拿著一本書,疊在渾圓的腹部。

  「怎麼在這裡睡覺?」婦女旅館的住客——黎小姐,低俯戴墨鏡的臉龐對著她。「感冒了對寶寶不好唷——」

  賀則雲微微勾弧唇角,扶著腰從躺椅裡起身。「沒什麼客人,打算早點打烊。」街道已經染上夕陽的顏色,車流量增多,似乎接近下班時間了。

  她走到書架前,將手裡的書放回原位,雙掌覆著肚腹,一動也不動。

  「怎麼了?」黎小姐跟在她身邊,關心地問。

  賀則雲沉吟一會兒,美眸低垂。「又動了。」

  「你現在到底幾個月?」黎小姐好奇地問。她來投宿時,已聽說樓下便利屋的老闆是個美麗孕婦,住了一段時間,季節都轉換了,她才看出賀則雲微凸的腹部,這麼小巧的肚子,她實在猜不出是幾個月。

  「快八個月了。」賀則雲撫撫肚子,神情安詳。

  「八個月?!這麼秀氣的肚子是八個月身孕?」黎小姐驚訝地伸手摸她。「一定是個嬌滴滴的女兒吧——」話才說完,小東西隔著母親的肚皮踢她一下。

  「啊!踢人耶!」黎小姐倏地收手。「這麼用力!」

  賀則雲皺一下眉頭。「在抗議你的話了。」

  黎小姐眨眨眼,覺得有趣。「是個男孩呀?!」

  賀則雲點點頭,旋身往吧檯走去。「要喝什麼嗎?」她問。

  「不了,我下來找點書看,家庭主婦最怕跟社會脫節了……」她在書架上拿了一本葛洛莉亞•史坦能的《內在革命》,走回櫃檯請賀則雲結帳。「那位社工小姐說每個女人都該看這本書。」她指魔女。「我覺得她有我這種人所欠缺的激進,我要是像她一樣,就不會……」她停下話語,調整一下墨鏡。

  賀則雲沒開口,幫她把書包好。

  黎小姐說了謝謝,問:「你還要繼續營業嗎?你先生幾點來接你?」

  賀則雲穿上一件薄衫,提著包包,繞出吧檯。「今天有點累,我想早點回去。」她跟黎小姐一起走到門口。

  賀則雲關好店門,設定保全系統。橘紅色的天邊飛掠幾隻倦鳥,樹梢在熱風裡打旋,彩繪有罐頭泡麵食品廣告的公車從馬路開過,彷彿有颱風要來。

  「你要自己回去嗎?」黎小姐站在通往婦女旅館的樓梯口,素手推推臉上的墨鏡。

  「嗯。」賀則雲頷首,將鑰匙和遙控器收進包包裡,薄紗絲巾繞過頭頸,輕掩著美顏,像個神秘的阿拉伯女郎。

  「天快黑了,你小心一點。」黎小姐對她揮揮手,登上樓梯。走沒幾階,她又下來,擋住賀則雲的去路。

  賀則雲偏著美顏,疑問地瞅著她。

  「我有話跟你兒子說。」她蹲低身子,看著賀則雲隆起的腹部,語重心長地道:「不可以使用『暴力』唷!阿姨最討厭野蠻的行為了——」

  賀則雲從墨鏡上緣,瞥見她青紫的眼圈。

  黎小姐是位家暴受害者。關於黎小姐與她的丈夫——聽說他們是門當戶對的望族聯姻,男方相貌堂堂,可謂將才,婚前彬彬有禮,婚後是衣冠禽獸,時常毆打黎小姐。黎小姐一開始為了顧及雙方家族顏面而忍下,身邊累積二、三十張驗傷單,直到一次被打得流產住院,她決定訴請離婚,卻因丈夫下跪認錯而心軟——她回到丈夫身邊,兩人好了一陣,但丈夫的暴力已是種慣性、是種病,她很快又面對一連串的傷害。她找不到一個安全的棲身所,娘家要面子、夫家要面子,總是低調地處理,勸合不勸離,難道她活該被打嗎?一開始的合璧聯姻是兩家族的風光事,後來的暴力事件成了她一個女人該獨力承擔的……

  黎小姐傷心絕望之際,走到婦女旅館樓下,一上樓,就住了很長的時間。昨晚,聽說她丈夫來鬧,幸好狐仙的老公在場,加上一名見義勇為的陌生路人,把黎小姐的丈夫扭送警局。

  「沒事啦!我說完了。」黎小姐站直身,對著賀則雲一笑。「你的兒子應該會像祭先生一樣紳士,我是多慮了——」

  賀則雲凝著那張被墨鏡蓋掉一半的笑臉。她看得見黎小姐眼中的黯然。

  「好了,我要上去了,明天你開店,我和姊妹們下來喝咖啡。」賀則雲的臉蛋從她兩個鏡片閃過,她轉身半跑步上樓梯。

  賀則雲抬頭望向樓上光亮的大窗——睿睿的作品「女子的休憩」擺在那兒,成了旅館標的,如此地安寧、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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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見到妻子熟睡的美顏,祭冠禮凜然的臉色總算緩和下來。

  「則雲——」他上床與她面對面躺著,大掌撫著她的臉頰。

  賀則雲手抓枕頭,捲翹的睫毛隱隱顫動,微張星眸,迷迷濛濛望著他。「你回來了——」不由自主地微笑,絕美的小臉略有倦態。

  祭冠禮揉揉她的發,長臂將她攬進懷裡。「這麼累嗯?」

  她搖搖頭。「還好……」慵懶地細語,柔荑輕輕繞至他背後,抓著他的衣服。

  「誰載你回來的?」他開始質問。她今天提早關店,他六點到神的便利屋接不到人,以為她上樓跟婦女旅館的友人聊天,結果沒有,狐仙也不知道她去哪兒——這個小女人,要先回來也不留言通知!

  他緊緊地抱住她,擔憂的心情現在才平息。

  「我搭捷運回來的。」她的一句話讓祭冠禮又糾起眉結。

  「你搭捷運回來?」他語調有些怪。

  賀則雲褪去睡意,抬眸望著他緊抿的唇。「怎麼了?」

  他沉默著,感覺胎動從她腹部傳來。他的大掌往下移,貼著她的肚子,沉了口氣,道:「你肚子這麼大了,還跟人擠車,我不放心。以後別再做這種事。」

  掌心覆著他的手背,她輕輕吻他一下。「有人讓位給我。你最近很忙,不用抽時間接送我——」雖然對他的事不聞不問,但隱約感覺得出他在處理一件麻煩的工作,她不想再增加他的差事。

  祭冠禮雙手繞至她胸前,緊握她的小手,十指交纏,輕柔地律動腰臀。他在她耳邊深情地低語,一掌握著她的一雙小手,一掌托在她腹部下方減少她的負擔。她想回頭吻他,卻不能,竟傷心地落下淚。

  祭冠禮微微扶高她的纖頸,探出俊顏,吻去她的淚,封住她嗚咽的唇。她的舌尖卷裡著他,彷彿怕他會離開,皓齒咬住他。他不感到痛,而是一種屬於妻子的甜味,在他口腔漫開——這個小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已把心交給他了……

  賀則雲全身暈紅,嬌羞地搖搖頭。

  「該換張床了——」他理理她糾結的發,吻著她激情後的臉蛋。狐仙跟他提過一些婦女懷孕時的民俗禁忌,搬動傢俱似乎也在其中。但他不會顧慮這一條禁忌,他的妻子因為肚子越來越大、胎動越來越頻繁,每晚在這張小床上睡不安穩,換床已是勢在必行之事。「再過一個多月,孩子會更大,這張小床,不好睡;就換張大床嗯?」

  她沒意見,柔荑撫摸他的臉,手上的龍形鏈刮著他的肌膚,寶石的紅光掠過他每一處五官——這個男人,就像魔女所講的,過俊。「冠禮——」她叫他。

  他低頭凝視她。

  「你會一直住在我這兒嗎?」她突然這麼問。

  他神情一斂,定定地看著她,久久,道:「你要趕我走嗎?」

  她一凜,胸口泛疼,血色慢慢自臉上褪去。

  「傻瓜,」祭冠禮一把擁緊她。「你當然不會趕我,更趕不走嗯——」

  「我以前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有家庭、會有丈夫……」她嗓音顫抖,恍若有很多積蓄在內心深處的話要說,到了口中卻又吞下,趴在他胸膛,靜靜不動,漆黑的雙眸含著淚。

  「怎麼不說完?」祭冠禮撫著她的背,溫柔的語氣不是在逼話,而是充滿耐心的寵溺。

  賀則雲仰頸抬頭。他的俊顏佔滿她雙眼,這一刻,她內心既不空虛,也感覺不到寂寞。臉蛋和唇瓣紅潤了,絕倫的五官染點著幸福色彩,她坐起身,美麗的長腿垂在床沿,柔荑撫著白皙的肚皮,笑了。「是得換張大床了——」

  祭冠禮下床,繞到她身前,凝視她許久,俯身吻一下她的唇。「明天就叫人送來。你在家等著,別去開店。」

  明天?!「這麼快?」她圓睜美眸。

  「我安排好了。」他抱起她,走進浴室。「餐桌上有補身補胎的藥膳,洗完澡,一定要吃嗯。」

  「你也吃,我才吃。」她不太甘願,耍賴地要求。

  祭冠禮一笑。「我可不是『Junior』裡的阿諾呀,我的妻——」他是自我解嘲,還是在笑她?!

  賀則雲瞪他一眼。「可以補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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