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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朱言    


  好吧!她承認自己膽小,承認想持續和他聊天的樂趣,不想任何一點點意外破壞這份美麗。

  「你為什麼不方便?」他的口氣有些著急。

  「我的腿不方便,思……我是個殘障人士,小時候得過小兒麻痺,造成肌肉萎縮,所以行動不方便。」

  謊話最難的部份在起頭,開了口之後,就會變得滔滔不絕。

  艾晴忘記,在她幼年時期,小兒麻痺疫苗已經盛行。

  「你的腿下方便?」姜貫承微微失望,他對自己的第六感投下第一張不信任票。

  「是!很不方便。」她加強口氣。

  「腳不方便,你還能四處亂跑,天天工作忙到焦頭爛額?」看來政府的殘障福利做得不僅僅是普通好。

  「當然能四處跑,你以為那些無障礙空間是做給誰用的?李鐵拐嗎?不!是專為我們這群弱勢族群設計的。至於我的工作……對不起,請你不要看輕我們,殘障人士的能力不會比正常人差。」她說得義正詞嚴。

  「是這樣子……」

  那麼她不是那個忿忿不平的漂亮女子了。說不上來的失落感在心底,沉甸甸的,壓得他不舒服。

  艾晴誤解貫承的沉默,匆忙問想多找出一堆話說服他。

  「當然是這樣!你記不記得『美麗人生』裡面那個女主角,她是個圖書館管理員,雖然她不能走路,還不是一樣到處跑,還能開車呢!當時那部戲劇一推出,她坐的那款輪椅大紅,變成搶手貨,我也去和人家搶了一部……」

  他始終不搭話,害她繞來繞去,繞不出「殘障」話題。

  「說不定下回你看見殘障人士上街抗議,會在電視上找到我……」她詞窮了。

  他還是不說話,艾晴有點悶。「如果你是因為我不想見面而不開心,我想……」

  「我沒有生氣,我懂得,人與人之間最好保持一個適當的距離,關係才會維持在最平衡狀態。」

  然而,怎樣的距離才叫適當?一個月見一次面?三天一封?e-mail?還是永遠相隔在電話兩頭?

  他的口氣淡淡的,艾晴也覺得沒意思。

  「你很忙嗎?」久久,她擠出一個短句。

  「還好。」

  貫承拿起手中的原子筆細細把玩,美麗女子的影像貼心間,她微皺柳眉,晶亮眼睛和脂粉不施的臉頰,歷歷在眼前。姜貫承沒想過自己會將她一點不漏地刻在心版間。

  想起她,心微微發熱。這是什麼感覺?是想念……嗎?

  想念,只見過一次面、連招呼都沒打上的女人……他居然對這樣一個陌生女人想念?

  「如果你很忙,我們下次再談好了。」艾晴決定結束尷尬。

  想起自己的失態,收斂心神,貫承努力讓自己恢復。

  「我不忙,你呢,還是忙到沒時間談戀愛?」

  「對啊!天天搞到三更半夜才能睡。」

  「注意自己的黑眼圈,三十歲的女人禁不起熬夜。」

  「對不起,我尚未進入三十,這句話留著提醒你自己吧。」

  他們恢復一貫輕鬆,話題持續,兩人又是天南地北說不停,話題在他們當中似乎永無止境。

  如果說,心靈相通是愛情組合當中的一部份,那麼他們已經完成愛情的這一部份。

  至於另一部份……他們連想都不敢想,因為幻想已不是他們這個年齡該做的工作。

  第四章

  晚上,艾晴的小公寓很熱鬧。當然,這份熱鬧不是因為派對,而是因為工作。

  為了即將參展的兩套小禮服和四套外出服,艾晴找來一票同念服裝科的高中同學到家裡幫忙。

  四、五個女人圍在一起,除了工作之外,嘴巴沒閒著。

  畢業十幾年,同學問可以談論的八卦不勝枚舉,從導師的離婚故事開始,到哪個同學嫁個落跑老公、哪個同學嫁入豪門、哪個同學不幸變成下堂,都可以長長聊上一大篇。

  「艾晴,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肯嫁人?」同學巧巧問。

  「對啊!當年大家都以為你的名字最佔便宜,大概左腳跨出校門,右腳就進了禮堂,哪想得到一路拖,拖進為數稀少的十分之一里面。」

  說話的是阿華。年輕時,皮膚吹彈可破,略略豐滿的身體在連連生了兩個兒子之後,漲大好幾倍,變成不折不扣的葫蘆體態。

  「什麼十分之一?」

  艾晴擠擠鼻子,搞不懂歐巴桑的對話。

  「我們班四十個同學,有三十六個結婚了,你算算自己是不是剩下的十分之一?」

  放下裁刀,阿丹俐落地接合布片。想當年,老師最看好她的才能,直說將來台灣服裝界要靠阿丹發揚光大。沒想到婚一結,她的心思全留在老公身上,無論艾晴怎麼唆使,她都不肯重回職場。

  「我是物稀為貴嘍!」艾晴皮皮地說。

  「我要有本事像艾晴那麼會賺錢,打死我都不結婚。」采采說。

  「怎麼了,和老公吵架?歡迎你離婚,加入我們十分之一家族。」父晴說。

  「我老公當台商,一個月才回來兩趟,我看他遲早要淪陷匪區。」搖搖頭,采采的失落有其原因。

  「放心,咱們采采貌美如花,你老公眼光一流,看不上外面滿地野草。」阿丹安慰她。

  「跟他過去大陸啊!反正你們還沒小孩,不用擔心教育問題,說不定到大陸你能找到事業第二春。」巧巧說。

  「我想過,又擔心我先生在那裡的工作不穩定,也許再等個一年半載觀察看看吧!」采采說。

  「我以為婚姻裡最麻煩的事情,是走進禮堂那段迢迢長路,原來脫掉禮服後還有這麼多事情要煩惱。」艾晴搖頭。

  「對啊!以前誤以為一紙結婚證書就能把男人套牢,哪知道現在男人都愛練短跑,一個不仔細,人就不見了。」采采歎氣。

  「沒辦法,好男人都叫你們這些賢淑女人搶先標定,我們單身女子,只好人站在牆外,望眼內牆。要是你們家牆壁築得不夠牢靠,轟一聲,不用等九二一,一枚土製炸彈,我們就能從斷垣殘壁裡面拯救心愛的白馬王子。」

  艾晴眨眨眼開玩笑,想把氣氛炒熱。

  「其心可誅!我看要是不想辦法早早把你嫁出去,我們家裡的男人遲早會變成你狩獵的對象。」巧巧箭頭指向艾晴。

  「沒錯,我們回去分頭搜尋男人資料,非要把她在年底前嫁掉不可。」阿丹贊成。

  「我們別忙,說不定艾晴早有對象,不如我們來逼供……」

  「想逼供之前,麻煩先幫我把工作完成,別讓我到展覽當日開天窗。」艾晴求饒。

  「好吧!誰教我們是你的最佳打火員。」阿丹同意饒過她一回合。

  「謝謝、謝謝!等這攤忙完,我請大家去大吃一頓。」

  「就算沒忙完,可不可以請艾大老闆先賞我們一點消夜吃,我快餓壞了。」圓圓的巧巧哀號。

  「沒問題,我先到廚房裡泡一壺咖啡,再到外面買點蛋糕、滷味和鹹酥雞,行不行?」

  「對嘛!會做人的老闆才能贏得員工愛戴。」采采媚眼一拋,惹出眾人大笑。

  當大夥兒重新投入工作時,艾晴定到廚房,盛水開火。在等待水滾同時,電話鈴聲響起,她順手抄起話筒,用脖子夾住。

  兩隻手忙著撕開咖啡包裝,一、二、三……八、九、十,十包咖啡夠讓一群女人熬到半夜了吧!

  「喂,我是艾晴。」

  「我是失戀,愛情還健在嗎?」姜貫承的聲音傳來,振奮她的心情,他總是及時替她送達溫暖。

  「警告你,別拿我的名字開玩笑。」

  嘟起的嘴唇在下一刻揚起漂亮弧線。

  「不是開玩笑,我是真的失戀,唉……我的第六感要去看醫生。」

  「哪家醫院看診第六感?快告訴我,我也要去掛號,我的第六感從來沒有準確過。」

  咖啡香竄人鼻息,她想像,他手邊也有一杯咖啡,舉杯,兩個人在星夜下,共品同一滋味。

  「好啊!下回我幫你掛號,聽說兩人同行一人免費。」

  「少鬼扯,說!今天怎麼那麼早就打電話給我?」

  看看腕表,還不到九點,他整整提早了三個鐘頭,怪怪的,是不是他的生理時間壞掉?

  「我說過,我失戀了。」

  「哈哈!你又去相親?這次的對象長什麼樣子?聰不聰明、做哪行的?年收入和美貌成正比還是反比?」

  「不是相親,只是擦身而過,不過,她真的是美麗極了。很久很久一段時間,我沒在路上看見過一個女人,不用刻意打扮,就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再三回想。」

  他的誇獎讓艾晴心酸酸的,談不上什麼感覺,就是卡著東西似地,相當難受。

  「匆匆一瞥說不准的,何況女人打扮是一種禮貌,不是為了讓某個無聊男人覺得愉快。」

  艾晴開始刻意抹黑他的艷遇,不管那女人是否真的讓人賞心悅目,她都決定批判她。

  「沒辦法,我就是覺得她美麗。當時,我的第六感認定我們一定會再見面,可是……唉……總之,我有嚴重的遺珠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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