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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孟妮    


  單子敬呵呵笑道:「楊大人,我府中確實沒有這個人,你若不信的話,大可以進去搜查。」

  「單二少爺真愛說笑,楊某並不是要搜查犯人,而是尋找未婚妻,又怎能如此冒犯?既然二位說沒有,我楊某自然信了。」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讓人挑不出毛病。

  「楊大人的未婚妻又怎會流落在外?」單子敬一派溫文地問道。

  楊書文深歎一口氣,憂愁流露在眉梢眼底。「我們原訂在去年完婚,但──」

  隨著推門而入的聲音,進來一個娉婷的身影,單子敬心中大喊不妙,但木藍已端著茶水進來。

  「繚綾……」楊書文失聲大喊。

  一聲巨響在她腦裡炸開,她手中的茶盤應聲掉落,匡啷一聲,碎片和茶水散落一地,木藍的臉色煞白,像見鬼似的盯著楊書文。

  「繚綾,妳果然在這裡,我找妳找得好苦!」他一臉的激動,走到她身邊正要握住她的手,她已回過神來,幽冷的眸子讓他止步。

  單子瑾面色也變了,表情決然。「木藍,妳過來。」

  她邁著僵硬的腳步,站到單子瑾的身邊,他摸索著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冷的讓人心驚。「楊大人,木藍是我府中的人。」

  楊書文面色愀變,死盯著他們兩人交握的手,呼吸加重了。「繚綾是我的未婚妻,又怎會是你單府的人?」

  一道凌厲的目光射來,握著她的手驀地加重了力道,但她茫然的沒有感到痛楚。

  「繚綾,妳告訴他們啊!」楊書文催促著。

  當年,在她聽到他的消息時,她的心就死了,他斬斷了多年的恩情,而她也決定一手埋葬了過往。

  「這位公子,你認錯人了。」

  楊書文臉上滿是錯愕與不敢置信。「為什麼?繚綾,為什麼……」

  她垂下眼瞼,冰涼的手裡感受到溫熱,單子瑾的手緊緊的握著她,手心布著汗,不知道是誰流的。

  這時,她才悠悠的抬起頭,這裡沒有滿山的桃花林,沒有一對天真的小兒女,這裡是單府,握著她的手的人是單子瑾,不是楊書文,不是那個她原以為會相偕白頭到老的楊書文。

  是了,她已是無心的人,那一天,眼見他的花轎抬過她家的大門,去迎娶另一名女子時,她像個遊魂似的走到西湖……

  就在那天,她已經死了,埋葬在西湖了,現在活著的人不是繚綾,而是一個新生的人,名喚木藍。

  「繚綾……」

  楊書文沙啞的聲音、剛毅的臉龐、儒雅絕倫的面容未曾稍變,但是……她已經不是繚綾了。

  「我說了,我不是繚綾,我是木藍。」她力持鎮靜的說:「……木藍先告退了。」

  她再也受不了了,再不離開這裡,她就要窒息,用力的甩開那雙手,她頭也不回的往外走,走得又急又快。怎麼還會見到他?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不該見,不該再見的啊!

  踩著慌亂的腳步,人如墜在五里霧中,她跌跌撞撞的走出大廳,彷彿置身在夢裡,天地在旋轉,她越走越無力,胸口酸酸楚楚,疼得她想叫出聲。

  走回房裡,她頹然的坐著,胸口有個東西梗著,讓她幾乎窒息。

  書文……他還是來了,還以為自己已經擺脫舊日的種種,但此時,他從記憶裡走了出來。

  書文,在她過去十幾年的生命中,他在她心中佔了最重要的位子,他是她的兄長,是她的親人,也差點成為她的丈夫。

  如果……如果一切都沒有意外的話。

  門外一陣腳步聲走得又急又快,她輕微震動了一下。是子瑾,他來了,從腳步聲就可以猜到他的心情了。

  「木藍。」

  她沒有應聲,看著他走進來,他側耳傾聽了一下,她試著屏息不動,不想讓他找到自己,她還沒有準備好,不能在這麼脆弱無助的時候面對他。

  「木藍,妳在哪?我知道妳在這裡。」

  他走到桌邊,又專心的聽了一下,一手扶著桌子,一手在空中探索。

  「木藍……」焦灼的他聲音變啞了。

  她硬著心不出聲,這是她之前的臥室,他沒有進來過,不熟悉這裡的擺設,看他幾次踉蹌,焦急的尋找著她,她咬住唇,任憑眼淚一滴滴的掉下來。

  許久,他終於找到她了,她端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一張臉上滿佈淚痕。

  單子瑾所有的焦慮與怒意在觸到她的眼淚時澆熄了,她一向堅強,很少落淚,而今她的眼淚嚇到了他。「別……別哭,妳別哭。」

  看到他一臉的汗,笨拙的為她擦掉臉上的淚時,木藍再也忍不住了,緊緊的抱住他,放聲哭了出來,盡情宣洩自己的情緒。

  他拍撫著她的背,拿衣袖擦她的淚水,但她的眼淚像決堤似的,怎麼也擦不幹。

  「為什麼哭?」她的眼淚讓他嫉妒得發狂。「是為了他嗎?那個楊書文?」

  她不說話,只是任憑眼淚在臉上縱橫。

  「他是妳的未婚夫?」他咬著牙問,這三個字燒灼著他的心,那表示她曾屬於另一個男人,或許……現在也是屬於他的,這個想法讓他心裡一陣糾結。

  她幽幽地說了:「是,他是我的未婚夫,曾經。」

  明知道答案,可一旦證實了,他的下巴仍是一緊,楊書文說的……是真的?

  「你們……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們有過一段故事,那是一段他來不及參加的過去。

  「我累了,不想說。」

  他驀地掐緊她的手臂。「妳欠我一個解釋,妳不是木藍,妳有另一個名字,妳不是鄉野養蠶人家之女,妳不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妳還冒出一個未婚夫,妳昨天就見過他了,但妳騙了我,妳到底還說了多少謊?」他一連串的咆吼。

  木藍咬緊了牙,他的怒氣穿透了她迷茫的意識,讓她有了生命力,在此時,面對他的怒氣比陷在回憶裡還要重要。

  「妳還愛著他?」

  他屏住氣息等待她的答案。

  「都過去了。」她淡淡的答,像九月的風,不溫不涼的掠過。「有時候,我常常會忘記了。」

  他也沉默了,臉部的線條剛硬,許久後,他抬起手懸在半空等著她,她遲疑著,但他仍堅持著,一隻手僵在半空中不放下來。這固執的男人哪!她只能伸出手握著他,知道如果她不去握他的手,他會不惜和她僵持一整天。

  「妳還去想記不記得他,表示妳一直把他放在心裡。」

  木藍想要縮回自己的手,卻被他握得更緊,他緊閉的眼霍地睜開,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

  「不管以前妳的心裡有誰,從今以後,妳的心裡只會有我。」

  她的心臟狂跳,他的手像鐵鉗似的抓著她,任她努力的拉扯,他仍是不肯放手。

  木藍低泣出聲。「放……放開我的手,好疼。」彷彿只要手放開了,她就可以回到那斷情絕愛的木藍了,而不是彷徨無依的朱繚綾。

  「妳不掙扎就不會疼了。」

  她一窒,知道這男人再認真不過,他不會放開她,無論她願不願意。

  「木藍……」他把她抱在懷裡,懷裡的她抖得像秋天的落葉,即使在她的初夜,或在被火焚燒的繡房裡,她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

  「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靠著他的胸膛,他的體溫溫暖了她,他男性乾淨的氣息安撫著她。「我們從小就有婚約,他是我表哥……」

  她幽幽地訴說著自己的故事,填補了他對她過去十七年來的空白印象。

  第八章

  在一片桃花林中,紅的、黃的、粉的、白色花瓣染遍了整個山頭,幼年時,書文和她走遍了這座山林,他練武讀書,而她就坐在旁邊看著他。

  那天,風吹得又大又急,滿天的烏雲籠罩,她貪玩走丟了,瑟縮的躲在一個樹洞裡,風狂雨急,轟轟的雷聲直劈樹梢,年幼的她嚇得直哭,從白天到黑夜,她又餓又累又害怕的等著他來找她。

  「繚綾……繚綾……妳在哪?」一個清晰的男聲穿過風雨而來。

  當書文出現在樹洞前時,她放聲大哭,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

  書文將她背了回家,那天,他像個大人一樣親口向爹求親,允諾要照顧她的一生。那天之後,她就成了他的未婚妻,對於感情,她雖懵懂無知,但也知道他就要成為自己最重要的人了。

  多年後,一個秋天的午後,風吹起了落葉,空氣中多了幾分蕭瑟,在牢獄裡,她見到了含冤莫白的書文。

  從牢門看進去,原本溫文儒雅的他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繚綾,是我對不起妳。」

  男子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如果不是突如其來的橫禍,他楊家又怎會家破人亡,而他又怎會含冤入獄,身受不白之冤?

  「書文。」她的性子溫婉,總是沉靜得讓人安心。「你別擔心,我會想法子幫你洗刷冤屈的。」

  楊書文苦笑著,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唯一的爹已於日前去世,家裡只剩一位年邁的姥姥,她也算是孤苦伶仃了,面對官場的黑暗與無情,她又能夠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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