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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朱妍 早年在鄉下成長的男孩,每天放學後,除了三五成群甩尬仔標、抓泥鰍以及搶著看《老夫子與大蕃薯》漫畫書之外,一定少不了相約打彈珠。 當一堆蘿蔔頭吆喝湊在一起,從撐得鼓鼓的卡其短褲口袋裡,掏出一把彈珠,或蹲或跪或趴在地上,拉開楚河漢界的陣仗相互廝殺較量起來。 我這個跟屁蟲立刻也加入戰局,不顧一切硬擠到正中央位置,很討好很面面俱到的幫大家加油打氣!呃……這種狗腿到近乎厚臉皮的舉動,無非希望贏家們能夠大發慈悲犒賞我這一個快被烈日烤成木炭,也不敢把小屁股挪到樹蔭下納涼的傻妹一顆彈珠。 是的!小小年紀的我,耍小小的心機逞小小的陰謀,攏是為著一顆彈珠啦。 從小我就喜歡彈珠,不管是淡綠的透明彈珠或者中間裹著嬌黃靛藍的彩色彈珠,我都很寶貝的一顆一顆收藏在餅乾盒子裡,時不時就拿出來數一數玩一玩,童稚的心靈就感覺好滿足好滿足喔。 長大後,我依舊保持一份喜歡晶瑩剔透珠子的兒時情懷,只是,從玻璃珠轉換成琉璃珠。尤其,那種珠身披著歲月刮痕的老琉璃,更是令我驚艷令我深深著迷。 幾個月前的一個週末下午,我到歷史博物館參觀,一眼就被「琉園」王俠軍的琉璃佛像,給吸引得調不開視線移不開腳步。 嘖……我只知道琉璃乃佛教七寶之一,卻沒想到慈目低垂彎唇淺笑的佛像採用琉璃高溫燒製後,看起來既泱泱肅穆又別有一番恬靜之美。 我癡癡看著……看著……一個故事的雛形悄悄鑽進我空白的腦際,從無到有,從朦朧轉鮮明。 於焉,以一尊琉璃「芭蕾舞娃娃」為中心軸,而延伸出來的一則愛情故事,就在歷史博物館誕生了。 我禁不住想,寫作的靈感與素材,只要有心,俯拾皆是。 前言 這個展覽會場不像一般的展覽會場,沒有熱鬧繽紛的祝賀花籃,也沒有大紅綵球攏綴招搖,只有在人口處橫掛一幅黃緞以隸書工整寫著: 追憶田震的「琉璃世界」紀念展 琉璃? 琉璃就是古代的玻璃,又稱:流離、陸離、流琳、料器等等,它是以石英砂經過熔融、冷卻、固化等步驟而產生的一種非結晶無機物,早在春秋末戰國初,中國就已經出現球狀戰國琉璃珠。 步入琉璃世界會場,映入眼簾的儘是田震生前所留下的各種琉璃作品,小至一隻振翅欲飛的大眼蜻蜓、一株沾上露珠的蝴蝶蘭,大至擺在會場正中央那尊備受矚目的琉璃芭蕾舞娃娃,栩栩如生的造型彷彿舞者即將登上舞台,為觀眾跳一曲柴可夫斯基的胡桃鉗…… 走上前透過玻璃可以清楚欣賞到這尊半人高的芭蕾舞娃娃姿態優美的單膝跪在地上,唇角隱著一抹神秘微笑低頭系舞鞋,活跳跳的模樣儼然作者為它注入生命泉水般活靈活現。 它那弧度美似天鵝的雪白頸項梳挽一朵光滑雲髻,斜斜插著一圈細緻的茉莉花,身上穿著一襲薄如蟬翼的蓬蓬裙舞衣,層層疊疊的裙襬像迎風起伏的海波浪,由嫵媚的淺紫暈呈冶艷的深紫……揮灑自如的流暢感,在在顯示作者的琉璃工藝技巧已臻爐火純青之境界。怪不得它一舉為田震奪得年度金賞獎首選殊榮,也讓沒沒無名的田震一夕之間出盡鋒頭。 可惜,三十二歲的田震,卻在一場空難中結束他絢爛如彩虹的短暫生命,留給琉璃界一聲聲扼腕的歎息! 一想起在三萬兩千呎高空因飛機解體而罹難的哥哥,田媛的心口宛如遭千百支針痛扎,一雙水亮亮的晶眸浮上一層濕潤的薄霧。她趕緊從皮包掏出一條繡花手絹按了按霧濕的眼角,吞下心中滿載的思念酸楚,仰頭做一個深呼吸這才跨步迎上前去跟主辦單位寒暄致意。 她心存感激,感激大家對她哥哥的諸多讚美與緬懷,她的耳朵被一句句:天妒英才、彗星流逝、痛失琉璃界奇葩……等等歎喟語灌飽,她的心不由得更深更沉的痛了起來…… 第一章 「欸……這位先生!你沒看見田小姐的辦公室門上掛著『非請勿入』的牌子嗎?……喂!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啊--」店員湘琪故意把說話的尾音拉高拖長,存心教他難堪。奈何,橫衝直撞走在前面的男人長得高大俊偉,而自己嬌小似香扇墜子,伸手想攔卻攔不住,只好踩著時髦的巫婆鞋小跑步追趕在他的背後哇啦哇啦叫。 說實話,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像他這麼沒禮貌這麼不講理的男人,都跟他說田小姐這時候沒空,他卻傲慢地打鼻孔淡淡輕哼了聲,然後,像個不受教的野蠻人直接闖進去。 那男人回頭淡瞥湘琪一眼,似笑非笑地向上彎扯稜角分明的唇線,伸手扭開辦公室的實心雕花木門喇叭鎖,像接受邀請般長驅直入。 「請問你是?」腳步聲驚擾了正對著照片陷入沉思的田媛,她隨手把鑲嵌桂冠圖案的相框擱回辦公桌上,掀睫揚眸迎視這個闖入者。 「妳就是田媛小姐?」面對迎接他的兩顆清澄卻浮掠哀傷的郁眸,他有點尷尬地清了清喉嚨,開口問。 「是。」她點點頭。 「幸會!我叫韓烈。」他趨前自我介紹,並且伸出厚實大手握住她微涼的素纖小手。 「韓烈?」田媛若有所思反覆咀嚼這一個星期以來,不斷疲勞轟炸她的名字。 原來,他就是那個鍥而不捨的韓烈?那個執意甚至揚言不惜付出任何代價,要跟她買那尊芭蕾舞娃娃的韓烈?煩不勝煩的她不止一次交代湘琪轉告他,那尊琉璃芭蕾舞娃娃是非賣品,他怎還不死心還不放棄,親自跑來找她做什麼? 「媛媛姐,對不起!我攔不住他……」湘琪扭著手指頭吶吶坦承。 「沒關係!妳先回前面幫忙。」她無所謂地揮揮手,示意湘琪離開。 「這……他……妳一個人應付得來嗎?」湘琪不放心地朝他翻了翻白眼,從韓烈的俊酷外表實在不難想像他是一個有著鋼鐵意志的難纏角色。 回想這一個星期,湘琪接他的電話接到手軟,光是一再重複告訴他芭蕾舞娃娃是非賣品,至少重複說了五十遍以上,仍然撼不動他執意要買的決心。 「我今天來只是想跟田小姐面對面談妥這筆買賣罷了,我保證遵守『買賣不成仁義在』的原則,絕對不會為難田小姐。」他唇角微揚地笑著掛保證。 「湘琪,妳去忙吧!」她覷一眼腕表,四點五十分,每天下班時間至晚上十點打烊是店裡最忙碌的時刻。 田媛獨自經營的這一間「串珠樂工藝小鋪」,位在後火車站的服飾批發圈,專門販賣各式各樣漂亮的彩色珠珠供新潮女孩DIY動手動腦做自己喜歡的項鏈啦、耳環啦、手煉啦、髮飾……等等,生意不惡。 「那……好吧!有什麼事請妳大聲喊出來,我會在五秒鐘之內火速出現。」湘琪這句警告意味十足的話是刻意說給韓烈聽的,無非是在警告他千萬、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快回去妳的工作崗位。」田媛又好氣又好笑地把湘琪推出門外,回身招呼韓烈:「請坐。」 「謝謝。」韓烈揀在她的正對面沙發坐下來。 「說吧!我滿心好奇,很想聽聽你非買芭蕾舞娃娃不可的理由?」 「我買下它是為了摔碎它!我要它從這個世界消失。」他涼涼的口氣跟冷冷的表情,擺明他絕對是認真不是隨便說著玩的。 「嗄?」他不是因為在紀念展會場一眼看到芭蕾舞娃娃至戀戀不捨的地步,而是……為了摔碎它? 這個充滿厭惡的理由令她一直掛在臉上的禮貌性笑容霎時凍結,她無法置信地猝瞪一雙汪汪水眸望進他冰寒的眼底,顫聲驚問: 「你煞費苦心買下它,是為了要……毀掉它?」 「不錯。」他冷血冷臉冷答。 「為什麼?」 「它是我心中最大的痛!也是我最想剮除的恥辱標記。」 「從你怨恨的口氣,似乎……知道芭蕾舞娃娃的模特兒是誰?」她小心翼翼問著。 「王若熏。」他神色複雜地瞟她一眼,滿臉無奈地吐出他今生今世不願再提起的名字。 「原來你認識若熏姐?」 「我跟王若熏……可以說認識也可以說不認識。」 「認識就說認識,不認識就說不認識,何必故弄玄虛?」她輕蹙眉心。 「若熏跟我不只認識還曾經相愛,她是我的未婚妻。」 他不帶一絲感情的回答,但,心細的她仍捕捉到他眼睛那抹一閃即逝的痛楚。 「若熏姐是你的未婚妻?」她再次錯愕瞪眼。 這……不會吧? 若熏姐跟她哥田震相愛甚深,怎會平空冒出來一個未婚夫?可是……見他一本正經的態度又不像在說謊。 「如假包換。」他自我解嘲的扯唇苦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