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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沙沙 她急得胡辯一通,無力地想改變即將發生的事。 「……所以您去找真正該死的人,好不好?去找那些會害人的壞人——」 「譬如你?」 突然的犀利問話,讓她啞了口。 她……她嗎? 如青天霹靂,她頓然領悟。該死的……難道是她? 「如何?你要取而代之嗎?」他肅然問道,不再有嘲弄之意。「用你的餘日,換取上百條命,難道不值得?」 她的小臉失色。「上、上百條命?」 「不錯。」 一顆心陡然失溫,變冷……變冷…… 「原來我這麼會害人啊……」 她喃喃自語。那郡主今日之劫,簡直不值一提—— 不!才不是!郡主的命和她的一樣寶貴……不是,比她的更寶貴!不管是害多少條命,每條命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我不能無端取命,但若你自己願意,自然不同。」他緩緩道:「如何?若是不願,就別再擋路。」 她僵在原地,無法決定,一顆心如風中落葉,惶然起落。 他淡然一笑,舉步繞過她,就要來到床邊。 「不!」 她轉身撲來,整個人半倒在郡主身上,惹來一聲嚶嚀。 列忌觴止住了步,眼中頭一次現出訝然。 「你願替死?」 他終人命三百年來,除了血親愛侶,不曾有人如此求天。他隨口說說,不過是要她認命罷了。這郡主和她非親非故,她又是這麼怕死…… 說是怕死,不如說是求生之心,強不可滅。不但為己,也為旁人。 是真心的嗎? 「是的!」 她心一橫,閉上眼了。 「你確定?」 「是的!是的!」余兒喊道。要她眼睜睜見人喪命,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您收我命吧!」 她不甘心死,捨不得就這般走,但她別無選擇——她只能如此選擇。 「即使魂飛魄散,逼體鱗傷,被斷足、被穿心、任憑幽界處置?」 她嚇得也快魂飛魄散了,不但死……還要受凌遲? 這是多麼可怕的事! 自她有記憶以來,最怕的不過「死」宇。但她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死,怕只怕自己害人死。 沒有比懷疑自己又害死人,更教她衷心痛楚的。每當有人對她好、對她笑、親近她,她就憂心忡忡,提心吊膽。 而當那最可怕的事終於來臨,當那人傳來病耗,或是不幸出了意外,她心知肚明,怎麼也抹不去那股心痛…… 身子再怎麼痛,也不可能與心相比吧? 由她來親身承當,才是對了。死之可怕,就是怕死於非命。是她的命,為什麼要旁人承受? 是她懦弱,只想著自己要活下去,以為躲開人就沒事。 躲不過的,是仍想親近人的私念;想自己可以偷個僥倖,圖個例外,悶頭活她自己的就成。 果然,是不成啊…… 「即使魂飛魄散……任憑幽界處置……」她低喃。 「任憑我處置?」 她睜眼,驚見屋內一片漆黑,看不見任何物事,連窗口都辨不出來了,他的聲音在四壁迴盪,仿若空谷回聲。 「是的——」 迅雷不及掩耳,一股劇痛穿過身子,如同被雷劈成兩半,她痛呼屈身,滾下床去。 好痛……好痛…… 但郡主……沒事了吧? 心中只剩這個意念,余兒抖著手往床上探去,觸到郡主緊抓著被褥的手,幾滴淚灑在余兒手背上。 還好……郡主沒事…… 身子又被抱起,騰空而去,全不受屋子阻礙。 抱著她的身子是溫熱而有力的,她幾乎要熟悉起這樣的觸覺來。神仙大人的懷抱真溫暖,從小到大,從沒人敢抱她的…… 忽然想到何姑娘說,她姊姊曾抱她回家……余兒嚇得直起身子。 「大人!那個何——」 「她沒事。你又不是碰一人就害一人。」 大人果然是神仙,她想些什麼他都知道。 驚恐方定之餘,忽然又有疑問。 「那我究竟是……怎樣害人?」 忍著渾身的疼,她的聲音打顫。 「不會了。」 不會了……是啊,不會了,不再會了。她終於可以解脫…… 「你會滯留明界和幽界之間,直到我想出處置之法。」 她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我……沒死嗎?」 「還沒有。」 「但……」 「天理說了,你也未必會懂。」 「那……我本會害的人呢?如果我沒死……」 「你不會再害人了。」 「我……不會?那……再也不會有人因我而死?」 「不錯。」 心中如大石崩裂,她戰慄起來,開了口卻啞然無聲,然後就哭出來了。 她埋頭在他胸前,嚎啕大哭,哭得聲嘶力竭,只是怎麼也無淚水流出。 還活著,還能……終於不再害人。 她哭得兩眼睜不開,喉頭灼傷欲裂,全身骨肉如被拉扯,不知何時,昏迷而去。 第四章 用心 再次醒來,已是隔天下午,他沒有又不見了,好端端地在她對面打坐。 「師父!」 她無暇理會自己身上蓋著的外袍,和身下溫暖乾燥的稻草,忍著疼爬起身就跪下去,開始磕響頭。 「別又來了。」 師父聲音中……怎麼有絲無奈? 頭上磕出包,她渾然未覺;腫得嚇人的眼又熱了,全身骨肉似裂,她也不知疼痛。她滿心都是感激,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 「師父……師父……」 不自禁喃喃低喚,一聲又一聲,加上響亮的磕頭聲。 對面的人雙眼未開,語音中全是歎息。 「磕死了,就算回報我了嗎?」 她陡然打住,怔在那裡。 「身子疼嗎?」 疼得她直打顫,但她大力搖頭。 「不疼!不疼!」 他終於睜開眼,眼光如劍,直透人心。余兒鼓起勇氣回視,感恩之心壓過一切,竟……不再那麼怕他了。 「師父!」她又叫,改不了口。「您放了郡主,又沒叫我死,那是不是……違了天命?」 他沒有回答,神情難辨。一股不祥之感直上心頭,余兒急忙爬向前,沒察覺自己的姿勢像只可憐的病犬。 「師父!您這樣是不是……是不是會害了自己?不不!我是說,我是不是變成害到您?」 說得自己毛骨悚然—— 是嗎?真是這樣?那怎麼行呢?!這世上最有恩於她的,莫過於師父了!他怎麼把她的劫數給擔下了? 「你做了選擇,沒得回頭了。」他終於回答,聲音平淡。 「但我並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無起無落,彷彿世事如常。 「我……到底害到您什麼了?」她幾乎問不出口。 「我不會死。」像在嫌她大驚小怪。 「那——」 「我餓了。」 她眨巴著眼,回不過神來。他這一句太出人意表,她呆跪著,像只笨狗。 「喔!」 好半晌,忽然跳起身,動作太快,差些讓撕裂般的疼奪去呼息。 她忍住痛,急急四處張望,這才發現兩人又回到破廟之中,廟外那五隻黑豹,也狀極飢餓地望著她。 師父餓了,豹兒們也餓了……她自己疼得緊,倒不覺得餓。小身子在廟內轉啊轉,一心要找吃的來餵飽大夥兒。 破廟雖破,倒是五臟俱全。有桌几、有火炕、有鍋盆,後頭還有口井。稻草堆旁幾包東西,她打開來看,竟是些冷硬的饅頭和生菜,和一大捆野豬肉。 她手快地煮熟了菜,把饅頭也熱了,本想烤些肉,回頭看一眼師父,又改變主意。生豬肉提一半到廟外,黑豹立刻圍上來。 「乖乖,不可以搶。」 生肉平分五份,她頗有威嚴地用小手指了指猛獸,像私塾先生對學徒交代。 黑豹們偏頭看她,噴了噴氣,算是小小抗議,低頭吃了肉。 「真乖啊。」 余兒笑起來,轉身回廟內,看到師父正盯著她瞧。 她嗆了聲,笑容趕緊收起。 師父真的……好嚴肅哪。她已經不怕那些白牙森森的黑豹了,但可不敢說不怕師父。 師父倒是沒有再糾正她的叫法,這點就讓她心滿意足啦! 煮飯可是她的拿手絕活,不到半刻便端菜上桌,把竹筷破碗也都擺正,恭恭敬敬向師父一揖。 「師父,請用飯!」 列忌觴落座小小的木桌前,看了看香味滿溢的菜和饅頭。 「你的份呢?」 她煮了大約只夠一人吃的食物,不確定師父的食量如何,所以抓了在佑善居幫姥姥們烹煮時相當的份量。 「我?呃……若師父有吃剩的,再給我好啦。」 那些食物大概還能再吃個三天,她可不想浪費了。 「你沒痛死、沒磕死,就以為不會餓死?」 她縮了縮頭。師父說話真是不饒人耶,她總覺得自己無話可答,就算再有理由也會聽起來狗屁不通。 「呃……」 「你先吃。」 啥?這、這、這她哪敢? 「師父!我沒關係,您吃就好!」 「已經開始不聽話了?『師父』這兩字,敢情是叫著好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