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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沙沙 鬆了一小口氣。 但……就這樣?還有呢?她還有千百個問題哪,他怎麼不多解釋些呢? 「大人能不能告訴我,為何我會……害人?」 很難問出口,光想就心頭緊縮。 「天命似有天理,其實可能只是一局散棋罷了。」他說。 余兒心頭更悶了! 「沒有道理的話,哪可能那麼巧?難道就只是我倒楣?!」 余兒未自覺口氣含怨,倒是他,挑著一邊嘴角,竟像是有了笑意。 笑? 他對自己微蹙起眉,他才不愛笑。 「你不想倒楣,難道想自戕?」語氣重又百無聊賴起來。 「才不要!」她激動地答。 「那好。」他居然閉起眼來。 哪裡好了?她還沒搞懂啊! 但那副「不關我事」的清冷面容,卻是教人怎麼也不敢造次。 她歎了好長一口氣,轉眼看那幾隻龐然怪獸。不知怎地——這回看來,不怎麼怕人了。 數數五隻,大黑豹模樣的,淨是盯著她瞧,身形倒十分傭懶,趴在地上。有一隻還閒閒舐著前爪,半打著瞌睡。 那神情,活像是只大貓,挺可愛的呢。 余兒不禁噗哧一笑,那黑豹是怎生地威風,若知道她的心思,不氣得將她一口吞下肚才怪! 想到這兒,忽然猛地坐直身子。 她不會連走獸也害上吧? 「想得真多。」涼言涼語又傳來了。「你以為自己魔力無邊嗎?不消多久,連有只蟲子叮上一口,你都要為它擔心起來了。」 奇怪的是,那輕忽的語氣,竟讓她沉重的心,放下不少。 被他這樣一說,果然顯得荒謬可笑,沒什麼好傷懷的了。 「謝謝大人指點!」 她由衷地說,還稚氣地拱手拜謝。 「謝什麼?」果然,毫不領情的。「你不要再胡來,沒事半夜跑到雪中去散步,就算省我很多事了。」 「我……我會愛惜自己的!」 破天荒地,起了這樣的念頭,根本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想,只覺得……他既然保她安好,使她不致受病發寒,那她就更該好好自愛,不只是活著,還要活得好…… 這樣,才算不負他的心意。 對了!這才是他要指點她的吧? 試她、煉她,故意說著反話,好逼出她求生的決心? 她猛然起身,引得黑豹抬頭瞇眼,她「咚」地一聲跪下去,用力磕著響頭。 咚、咚、咚、咚—— 第四個響頭,他才出聲: 「你是看我打坐,幫我敲木魚?」他連眼睛都未睜一線。 「我……我要拜大人為師!」她激動地叫著,又好大一聲「咚」! 他終於半睜開眼,看到她的頭上不止一個腫包,又閉回去。 「連磕個頭都不會,常人一個包,你卻滿頭包,這樣也要拜師?」 「我……我資質不好,命也,也不好,但我會很聽話、很努力!」 「聽話、努力,要幹什麼?」 「隨師父教什麼都好!」 「那是要教什麼?」 她被連串的反問搞得迷惑,想想又磕一聲: 「師父會的……我都想學!」 他再睜眼,這回眼中射出精光,她嚇得忘了再磕下去。 「好大的野心。」軟綿綿的聲音,卻讓她背脊發涼。 「我什麼都肯學。」她硬著頭皮接口。 「那——殺人呢?」 「殺、殺人?」她傻了眼。 「是啊,教你殺人,學不學?」 她完全怔住了。 這位大人……怎麼要教她殺人?他明明救了她啊!是救人,怎麼變成殺人? 「師父要教……殺人?」她聲音降為蚊蚋一般。 「怎麼,不是說什麼都肯學、我會的你都想學?」 她點不下頭去,僵跪在那裡,失了主意。 「但我是想學……像您一樣,知天機、明天理,還能點醒像我這樣笨的人……怎麼會是學殺人呢?」 「那是不要了?」他問。 這位大人救她不死,又知道她的惡命,所以應該是神仙;如果神仙真有殺人的道理,應該也是對的……是吧? 小臉皺成一團,左右為難。她已決定自己要好好活下去了,又如何能夠取旁人性命? 這位大人究竟…… 她不懂!真的不懂! 「師父……」她可憐兮兮地抬眼看他。 「已經叫師父了嗎?那是願意隨我去殺人了?」 她緊緊嚥一口氣,小聲地問: 「師父殺的……都是壞人?」 「都是命該絕之人。」 那……就可以了吧? 想想,還是不對。 「但是,我還用得著學殺人嗎?只要我靠近人,那人不就會……」 「正是。」 「但……」想想又不對。「……如果那人命該絕,就算沒有我,或沒有您,難道自己不會死?」 她沒看錯,師父……不,大人的嘴角,真的上揚了。 「天機之巧,分明無稽,可不是?」 又要說禪了嗎?她努力想弄懂,小臉認真得有些滑稽。 「那我們都不必殺人了,是吧?」 「看來如此。」他優閒地重又閉眼。「但卻證明了你並未真心要拜師,不必再多說了。」 她頹然坐倒在地,頭垂得低低的,一隻黑豹爬到她身旁趴下,竟將偌大的頭擱在她膝上。 余兒滿心沮喪,想也未想,小手伸去撫著黑豹的頭。 好一晌,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膝上的重量,和掌下的柔軟,這一瞧,險些要跳得三丈高! 「不想被耙,就別亂動。」他適時提醒,她才未驚動猛獸。 「這、這……」她嚇得說不出話。 「它早睡著了,不要擾人清夢。」 但這……這不是人啊! 喔,這才想起師父說過,眾生無不同,人和獸,不分家的。 這樣睡在她身上……不怕她嗎? 她命這麼毒,人人都該怕她的,但這黑豹,一點也不怕她,這讓她無端感動起來。 師父是要點明她——她其實是有伴的。 她懂啦! 黯淡的心情清朗起來,她抬眼望師父,發現他仍閉目打坐。 那……她也該有樣學樣…… 她左手掐指擱在左膝,右手仍撫著黑豹的毛髮,雙眼閉起,正經八百地打起坐來。 不知該想些什麼,只好啥也不想。 坐了不知幾個時辰,時間失了準頭。腦筋空白一片,而胸中那片永遠揮不去的鬱悶,也似乎漸漸散去—— 師父果然厲害,這就是打坐的妙處嗎? 呃,雖已想成是師父了,師父卻好像不讓她拜師……但師父既然已經教了她這許多事,當然該叫他師父,對吧? 師父……師父……師父…… 烈陽高照,無頂破廟之中,兩個不動不移的身影,似是與天地無牽無系。 第三章 求心 偌大的雨點把余兒打醒了,她才發覺,自己打坐著,竟睡著啦! 師父呢?師父呢? 她兩眼急急忙忙在雨中亂掃,哪還有半丁點師父的蹤影? 一顆心頓時往地下墜,墜個無底。師父……還是不要她…… 像她這樣的人,哪配拜那樣的高人為師呢?既無命,又無資質,更無膽識! 她揉了揉被雨打濕的眼,想哭又哭不出來的感覺,好難過…… 許久以後,好不容易再打起精神來,定睛往四周望,不禁嚇了一跳。 這是哪兒? 她記得很清楚,明明之前是和師父——不,和大人在一個破廟裡歇腳,還有五頭豹陪著,但現下自己竟坐在城門口一張石板上,街上空蕩蕩的,人們都在屋內避雨。 而自己頭上,多了一頂蓑帽,肩頭也不知何時,披上一件蓑衣。 幸好如此,才沒有淋得一身雨…… 自己到底是睡了多久?怎麼沒被大人驚醒? 高人來去無蹤,當然她會一無所覺了。只是心底的悵然,怎麼也揮之不去。 她顫危危地起身,坐久了的雙腿麻麻疼疼的,好一會兒才站穩。腳邊踢到一個東西,低頭下望,是她的小包。 好生感激地拾起小包,她望了望城門上的扁額——「瑞安」。 瑞安是哪裡啊?她從來沒有聽過。城門口雖然沒人,但看得出這是一個大城,相當富庶。 是大人安排的吧?是否這城的人不會為她所害? 雖是如此想,雙腳仍是將她往反方向帶,沒有進城。她冒不起那樣的險,無論如何,還是避得遠遠的好。 將小包緊抱在胸前,她低頭冒雨而行,走了約三刻鐘,後頭傳來馬匹的蹄踏聲。 她趕緊靠向路邊,雨愈下愈大,她險些滑倒在濕草中。 馬匹趨近,震耳欲聾的,好大一群,她嚇得在路邊蹲下,本能抱住頭。 正想馬群轉眼就會奔離,卻聽到刺耳的嘶聲,馬群噴著氣踢著腿,居然在她身邊停下。 這、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再怎麼膽小,她還是抑不住好奇心,偷偷把眼抬起。 「喂!小姑娘!」一個大嗓門叫了。 她眨眨眼,好大批的人馬啊! 駿馬十數匹,上頭都騎了高大的漢子,民服打扮,卻是威嚴不減,連大雨都打不濕那份氣勢。 尤其是領頭那人,一臉的大鬍子,虎背熊腰,還佩了鐵劍。 「——站起來啊!我有話問你。」 是在跟她說話,沒錯了。 余兒硬著頭皮站起來,蓑帽和蓑衣大得不像樣,把她遮了個半,活像是扛了片芭蕉葉的小螞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