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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沙沙    


  她垂下頭去,無言辯駁。

  已被他追上了,她又如何阻得住他?她就要被收命了,還能怎麼著呢?

  「不要再多想了。」他另一手也捧住她面頰。「在命定時辰到來之前,我要你只想著這個——」

  她仍在他手掌的熱力中愕然,小小的唇已被他吻住。

  天!

  他……他……

  不及細想了,心整個跳得老高,不同於上次破斧沉舟的決心,這回她一點準備也沒有啊!

  不敢相信他居然……居然……

  他輾轉吻著,細細吸吮,雙唇由微涼轉為燙熱,一向透視人心的黑眸暫且閉上,以全心感受這份陌生的觸感。

  人心可以是怎樣的激烈啊!

  他愛極了她急跳的心脈,抖顫的嫩唇,情怯的嚶嚀。

  千年獨修,換得這一刻的繾綣——

  太過值得。

  「……你可記得,我曾說過我的願望?」他半吻半問。

  「你沒有說,你說要等到成真以後……」她輕喘。

  「是啊。」

  他微笑,將笑吻在她唇上。

  突然領悟了,她整個臉蛋撲紅。

  當他錐印加身時,魂魄不保,許的卻是這樣的願?

  「我不怕痛,但我的疼痛讓你苦痛。我那時便希望,有朝一日,能恣意吻你,沒有傷痛,不再擔憂。」

  能這樣……死也無悔了……

  余兒將這樣的心意,以吻相傳。

  ☆ ☆ ☆ ☆ ☆ ☆ ☆ ☆ ☆ ☆ ☆ ☆ ☆ ☆

  「哎呀!我們蹄聲震天,他們都沒聽到?!」

  「噓!你敢壞列忌觴好事,死得會很難看。」

  領頭趕到的馬上兩人,進退不得,先管不住嘴的是個大鬍子;後面笑得合不攏嘴的,是個稚嫩少年。

  「我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

  鵡漡根本不知列忌觴是何方神聖,只知轉入深林某角後劈頭就撞見一名玉樹臨風的男人,居然在吻著余兒小姑娘……

  他們是來救她的,是吧?不是嗎?

  那……是救她啥啊?

  如初才沒有這麼多疑問,心上雖然擔憂著時辰將至,嘴邊笑得倒開心得很。

  他喜歡這樣的景致啊!呃,雖然自己身為修道之人,清心寡慾,但總是樂見人幸福嘛!

  師兄敢不敢看,就很難說了……哈哈。

  「他們還要多久啊?」

  半轉過頭的鵡漡,黑臉脹得紫紅,顧自叨念,不知是指眼前的人,還是身後的人。

  「來得及、來得及啦!」如初看得津津有味。

  終於,列忌觴抬起頭來,沒有看向閒雜人等,僅用手指輕撫余兒濕潤的紅唇。

  「你讓他們放手一試吧,好嗎?就這一次,你接受別人的幫助,讓別人也有施予的快樂,嗯?」

  余兒眼中,淚水又盈起,說不出話來,只有點了點頭。

  接受別人……她做得到嗎?

  這樣的誠心熱意,是對她曾付出的善意而回的,她又能說不嗎?

  「他們在說什麼?」

  鵡漡雖不敢看,仍壓不下好奇心。

  「自然在說情話了,鵡兄。」

  「如初師父,小的不敢以兄台自居,您叫我老鵡便行了。」

  如初鄭重地看鵡漡一眼,那種正經又帶笑的眼神,看得他雞皮疙瘩起了一臂。

  「你和余兒,是不是自小走失的兄妹啊?口氣真像。」

  「小師父在說笑了——」

  「如初。」

  一聲沉穩的呼喚,讓鵡漡戛然而止。

  列忌觴已看向兩人,眼神落在小道人身上。

  「列大人。」小道人笑著向前打揖。「時候未到,您繼續沒關係。」

  鵡漡差點跌下馬去,結果馬韁是抓穩了,一口氣卻沒吞好,咳得掉淚。

  列忌觴對那孩子氣的取笑置之不理,像是早習慣了。

  「你帶來幾人?」

  「郡王府兵共一百有六,再加我師兄弟、郡王郡主,和您大人,共一百一十一,正是余兒姑娘原應再煞命之數。」

  余兒倒抽口氣,鵡漡則是張了好大的口。

  余兒低下頭去,下顎又被沉穩的手指輕輕抬起。

  「這些是你抵命救下的人數,而非你已煞之命。你應自豪,而非自責。」

  「為了別人而破魂失命,這連我都做不到的啊!」如初也點頭讚道。

  「誰破魂失命了?」鵡漡衝口而出。

  小道士頑皮地微微一笑,說書似的興致昂然:

  「余兒姑娘已非人身,再半晌時分,連魂都難保。」

  「什、什麼?」

  鵡漡嚇了一大跳。小不點……不是人?

  呸呸呸!這什麼跟什麼!他才不信什麼怪力亂神,活著就是活著,死了就是死了,還有半死不活的道理?

  他左看右看、又上看下看,小小余兒還是跟初見時一樣嘛!瘦巴巴又枯黃黃的,說是女人太勉強,說是孩子又太委屈。

  他很心疼的喲!他把余兒當個妹子看,那趟路同騎一駒下來,他覺得她稚氣卻挺真誠,很對他的味兒。加上郡主口口聲聲的救命恩人,他也就跟著感激得一塌糊塗。

  這樣的小姑娘,卻快死了?不對,是已經死啦?

  再怎麼不信邪,連郡王都火燒眉睫地帶軍親臨了,他這跟班的還能說啥?

  想想這樣可憐的乾癟身子,還搞得魂不剩半條……真是沒天理喲!

  「余兒妹子!」他大聲道。「我鵡漡會幫你守著擋著,管它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來害你,我都把它給踢回去!」

  小道士微笑加大。莽夫就是這麼可愛,根本沒搞清楚敵人為何物,就要拚命了。

  「咦?」鵡漡眼角瞥見幾道飛影,轉眼來到跟前,任憑他沙場老將,也不禁帶著受驚的馬退後一步。「哪裡來的豹子啊?!」

  鵡漡提劍上前,豹子們卻不加理會,逕自將列忌觴及余兒團團圍住。

  余兒微笑搖頭,要向鵡漡開口解釋,忽然發現自己發不出聲來,雙眼不禁大睜。

  余兒。

  列忌觴立即施念,喚入她心中。雙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緊密卻溫柔。

  「糟啦!」鵡漡急嚷,看到余兒雙眼失神,臉色全白,渾身發出駭人的寒意,再顧不得什麼豹子了。「人呢?郡主呢?大夥怎麼還沒到啊?!」

  「鵡兄別慌,會擾了他們兩個,過來。」如初不由分說把他拉下馬,站到近處一棵樹後。

  余兒,余兒,定心隨我唸經。

  余兒虛弱地微笑了笑,但眼前已看不清四周物事。

  忌觴……

  不要為我分神,隨我唸經。

  但,忌觴……

  一心一意,無始無休,天道是非,人情施受,唯虛若實,互時懷空……

  一心一意……忌觴……

  列忌觴閉上眼睛,平靜的面容一如初遇之時,只有兩道清淚,無聲而下。

  如初蹙眉道:

  「他竟然——」

  「怎樣?」

  鵡漡急得是滿頭大汗,再怎麼一頭霧水,也看得出那兩人寒氣森森、鬼影幢幢……

  呸呸呸!

  「到底怎樣?!」

  他再不顧禮數,一把抓起小道上前襟,差些扯破道袍。

  「站好!閉上眼睛,兩手握拳!」

  如初將他革開,稚嫩的手竟有奇異的力道,鵡漡「碰」地退靠在樹背上。

  鵡漡是聽慣令的兵家人,本能就照著行事。如初口中喃喃,在自己心口上畫了一個「心」字,再畫在鵡漡的胸前。

  「呀!」

  鵡漡只覺胸上灼燒,似有一根烙鐵,燒破鐵甲,直透肌膚。他不怕痛的,只是吃了太大一驚,不知不覺叫出聲來。

  後頭眾人趕上,遮天的灰土,百馬嘶鳴,令人心驚。如初不顧亂踏的馬蹄,擠到老道士的馬車邊,拉下大箱子打開。

  「大家聽好了!」法難道人老聲嘶啞地宣佈:「閉眼靜心,排除雜念。我要你們只想一人,只念一事——」

  那蒼老的聲音,如天雨覆落,了亮鏗鏘。

  「——我要你們想你最親愛之人,想著此人即將永別,想你願為此人所做最後一事!」

  林中百人眾馬,忽然靜默下來,月色透入,風止聲息,詭譎的張力似無形的網撲散開來,幾要讓人無法呼息。

  然而眾人如被迷魂,心念牽往同一方向——

  親愛的人,不要就此離去。片刻也好,我仍有一願未了。

  僅此一願,再無所求。

  我曾錯失,我曾蹉跎。你無怨無悔,無冀無求。

  我願傾我所有,表白此心。

  老天啊,您聽到了嗎?聽到了嗎?

  彷彿世界靜止,天地凝結,不知是半晌或數刻,忽然轟然一聲,林木齊動,地震谷搖!

  在如初身邊,大箱中飛出無數白紙,在空中盤旋,猶如白鴿。

  余兒。

  忌觴。

  一道光力由上劈入兩人之間,在余兒與列忌觴合握的四掌燒出灼痕,隨即遁入地下,消失無蹤。

  好一會兒,眾人才回過神來,怯怯睜眼,面面相顱,頭昏目眩,差些搞不清身處何方。

  對啦,剛才想到的那個願望——

  回到家時,一定要立刻去做,誰知明天還會不會有那機會?

  從今以後,再不敢醉生夢死啦!

  眾人互望著,有的還相視一笑。

  「鵡兄,你別再冒冷汗了,睜眼瞧瞧他們兩個,不是好端端的?」如初又擠出人群,回到樹旁。

  鵡漡慢吞吞地睜開眼,眨了又眨,心驚膽跳地——

  只見列忌觴將余兒擁在懷中,余兒正唏哩嘩啦哭得像是家裡剛死了人——啊,不對!是像家裡剛生了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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