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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沙沙    


  「老鵡,我還沒來得及問過你……」

  「無論是什麼忙,小的幫定了!」

  一急起來,鵡漡連主僕之禮都顧不著了,連連打斷主子的話。

  「那好,大夥上車吧。」

  法難道人神情自若地開口,一句話搞定。

  「……等等本王!」

  威嚴的老聲傳來,竟是郡王本人,沉穩的步伐,身後跟隨五名親將。

  「爹!」從未在人前失措的郡主,驚異難掩。「您怎麼——」

  「你的事,我怎麼會不知道?」曾經轉戰天下,叱吒風雲的歆齊郡王,肅然的臉色在女兒面前如常地緩和下來。「我出門幾天,錯過了貴客,可不就表示我對唯一的女兒有一刻或忘。法難道人已告知本王了,我密召親兵,共一百有六,願以命相赴。」

  「親兵!」郡主失聲道:「爹,這不是尋常用兵、下令屬從赴死便成的。人命關天不說,他們還必須真心相隨才行!」

  郡王微微一笑,偏頭望了望身後五名大將。

  「你們怎麼說?」

  其中一名髮鬢已略白的將領答道:

  「郡主,我們與郡王及您出生入死,又承蒙郡王府照顧一家老小數十載,不用說為您上戰場了,就算要上刀山、下油鍋,甚或冒五馬分屍的危險,我們又怎會有半瞬的遲疑?」

  「說的正是!」鵡漡大聲道。「我也一樣!」

  另一名將領也開口:

  「若您倆廣召親兵,還怕沒有萬人軍誓死相隨嗎?是郡王憐恤屬下,依兩位道人的指示,只有徵求一百又六名。」

  郡主斂眉不語,盈盈美眸,湧上淚光。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法難道人吟道。「我們先盡人事,方聽天命。走吧!」

  第九章  真心

  余兒半夜驚醒,林間夜風已止,身邊五隻豹團團圍著,溫暖得很,就不知是什麼喚醒了她。

  她一抬頭,豹兒也都醒來,低嗚幾聲。

  原來不是豹兒弄醒她的,也不記得有作什麼夢……

  她環顧四周,一片的黑,隱約可看見豹兒黑毛的閃光,和林葉間微弱的月影。

  「別怕,是我。」

  輕而沉的男聲,讓余兒立時僵在原地。

  是那樣熟悉的聲音,但語氣卻是她不慣的柔和……真是他嗎?

  「不要過來!」

  她無助地抱緊黑豹,將臉死命埋入。

  為什麼?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

  不知是安心,還是驚心——是否直到這一刻,她才頓悟自己下的決心,仍是不夠,心裡偷偷冀望著……

  冀望什麼?讓他吃了這麼多苦,還冀望自己終究沒有能夠……切斷和他之間的所有……可能?

  她竟是如此自私?如此無可救藥?是嗎?

  再來一次,她受得了嗎?她一點都不確定,自己還找得到同樣的勇氣——

  幽幽輕歎,拂過她髮梢,彷彿以手順理著。

  「你不看我,我也不會就此消失。你趕不走我的,你已試過了。」

  「你為什麼還要追來?」她啞聲道。「我把你害成那樣——」

  她不敢抬頭,是怕看見他的模樣。昨日他備受折磨的慘狀,還歷歷在目……

  「沒事了,幽主已濟我度力。」

  沒事嗎?怎麼樣才叫沒事?余兒猛搖頭,臉埋得更深。

  是她不會再害他疼痛、害他喪命、害他修度全失?是她不會再害人?還是她不會再……辜負他一片用心?

  他再歎息。

  「你沒有辜負我。你昨日那般……我雖疼痛,卻一點也不後悔。」

  什麼意思?她想問,不敢問。

  她昨日那般……天!即使不論他的疼痛,那樣抱他吻他……都是她大大造次!她憑什麼那樣對他?

  「我很高興。」他低喃。

  「什麼?」

  她忘了難堪,循聲抬眼看他。

  他立在離她三尺之距,看不清他渾身上下,只有那雙亮眼,凝注相望。

  「你不怕親近我,我很高興。雖然……你只是為了要離開我。」

  熱氣撲頰,她恨不得躲在豹兒身後再也不出來。

  「我只是……只是……」

  「我知道。」

  他的聲音,如此溫柔,簡直……不像他了!不像她所知的列忌觴。

  他知道什麼呢?

  「你曾說過我傻,你可記得?」

  一股氣上來了,正是那天訣別之後的心情。

  「你本來就傻!」

  這樣和他說話,她自己都出乎意料,但這股氣一出了,愈插愈火。

  「你當然傻!傻透頂了!好好的仙不當,為什麼要……為什麼要……」氣得接不下去。

  「你今夜及十八,命業就盡了。」

  他輕聲說道,她啞口無言地愣瞪著他,心跳幾止。

  「今夜?」

  「不錯。」

  「你費盡修度、受盡折騰,就為了保我……不足八月的余命?」她不敢置信。

  完全沒想到自己將死會如何,只想到……他不只是傻,簡直瘋狂!他做了什麼?

  「你還有一個時辰,余兒。」

  他仿若未曾聽到她的不捨責難,聲調是無限疼惜。

  瞬息之間,她暫鬆了一口氣,想著一切終要結束,但轉念又重新憂懼起來——

  他會不會又想做傻事?他絕不是來收她命的,那必然又要捨身自毀了!

  「不許你!我不許你!」

  她跳起身來,豹兒們隨之立起,感受到她的震顫,安慰地低嗚著。

  「你說我傻,那你自己呢?」他向前一步,她立刻退一步。「你連陌生人也不能不救,我以為你只是天生悲憫,但你不惜傷我來救我,卻是違逆了你最根本的天性——在那一刻,我便明白了。」

  「明、明白了什麼?」

  她想再退,後足抵上黑豹的身軀,它們竟是在幫列忌觴,不讓她閃躲,反促她向前。

  「明白了你的心。」

  他低如耳語,情深意重,如無盡的夜色。

  她眼發燙,別過臉去。

  「你若明白,為什麼要自作主張、代我受罪?你讓我……讓我……好難過、好難過!」

  「我知道,我終於明白了。」他再向前,已是僅僅一息之隔,風將他的髮梢拂上她的面頰。「我的確錯了,自以為在捨身相救,卻沒想到你的心不比常人,感受至深,用情更甚。見人受苦,會讓你比死更難過。我自以為是,傷了你了。」

  她渾身顫抖,卻忽然失了全力閃躲的意念,他身子的溫熱,如此接近,她甚且以為,聽到了他的心跳……

  他在道歉……對她?

  心漲滿又收縮,她的心深深感受他的話語,觸及她心底那處……自己也不甚瞭解的糾結。

  眼中有什麼悄悄、緩緩地跟著滿漲、溢出、跌落。燙熱又漸冷,留下一條閃亮的痕跡。

  「不要哭。」

  「我沒……」

  她呆住。

  他的手指輕撫上她蒼白的面頰,沿著濕痕而上,熱力拭去淚跡,不留一分。

  「你別碰我,會痛的——」

  「不痛了。」

  他忽然微笑起來,他的面龐在夜林中發出奇異的光彩,她發不出聲,看得癡了。

  「你抵死相擁之時,破了我錐印。」他說。

  她睜大了眼,驚異至極。那時……她真是不顧一切了!哪知……哪知……

  「在那一刻,你又忘了自己——你可知道,我倆那時極可能就此同歸於盡?」

  是嗎?

  「你不怪我?」她想起那猙獰一幕,仍心有餘悸。「其實……該怪我的地方太多了……」

  「怪你?」他又微笑。「這世上最有權怨懟什麼的,是你啊。你都如此寬容無怨了,誰還能再責求什麼?」

  他那微笑的暖意,那眼中的憐愛,使她已微熱的雙頰更是發燙起來。

  從來沒有人贊許過她的——

  在佑善居,幫忙兄姐、照顧弟妹、侍奉姥姥,是她份內的工作;遇上他之後,他對於她近乎愚慈的善行,則多是嘲諷以對。

  原來受人讚美,是如此美妙的感覺啊!更別提是來自於他了……簡直就有飛上天的歡快。

  但連那樣,都比不上他那留連於她熱頰上的手指,讓她雙膝虛軟。

  他不再疼痛了?那他覺得……如何呢?

  為什麼他彷彿愛不釋手,如蝶翼般溫柔輕觸?

  「忌觴……」

  他手指一頓,兩人凝眸相注,她心不禁怦然。

  「嗯?」

  他的亮眼半垂,那親暱的直呼,被他施念收入,在他心中迴盪。

  「如果我剩下不到一個時辰了,我想拜託你一事。」

  「你說。」

  「我要你答應我,不再插手,讓天理——或幽主——收了我的命。」

  「如果我不答應呢?」他神情仍安然。

  她咬住下唇。

  「你不是說……」

  「是的,我是說過,不該不問你意願就擅作主張,但這次,我要你先行考慮。」

  「考慮什麼?我不要再害人了!更不要害你!我不要!」

  她猛烈搖頭。

  「如果你知道死了會讓多少人難過,你仍不願給人一分機會來盡心嗎?」

  盡心……

  余兒想起郡主,她任意救人,是否也像列忌觴讓她難過一樣,她讓那郡主難過了?

  她記得郡主流淚不止,不知是感激還是難過?列忌觴不由分說把她帶走了,郡主完全不明白事情始末,是否落得驚惶無措?

  「我當然不想讓人難過……」她喃道。

  「余兒,你按自己的心行事,很好;但也該讓別人依他們的心意行事,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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