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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沙沙    


  「那我說嘍!」小道士自得其樂,做人就是要這樣,得寸就得趕快進尺,不然有人死腦筋,修了千年還轉不過來!「余兒,我是歆齊郡主派來找你的。」

  余兒一震,臉色瞬間白了白。

  「歆齊……郡主?」

  她睜大的眼瞅向列忌觴,手中的碗筷不穩地放下。

  那隱含憂懼的雙眸,讓列忌觴心一緊,差些讓疼痛顯露於臉上。他斂眉收念,沒有開口。

  「是啊,你沒忘了曾在林中小屋,救了病危的郡主吧?」

  「我……我記得。」余兒囁嚅著,接著眼中急閃,傾身向前,緊握住小道士的雙手。「她……她還好嗎?她會遣你來,是又病發了或……」

  小道士得意地瞟了列忌觴一眼,似在說:就告訴你她活似菩薩轉世吧?你不信菩薩,總不能不信事實吧?

  「你別著急,郡主好得很!她派我來,是因為擔心你,不是要惹你擔心的……你別死抓著我啊!」

  這女孩真逗趣,動不動就要碰人,他是修道的哪!這輩子還沒給誰碰過……

  余兒渾身鬆懈下來,把手縮回。

  還好!差點以為……她還是害到人家了!

  她望向列忌觴。不,不會的,他答應過的。不再害人……只除了害他。

  雙眼又乾熱起來,但她僅眨了眨眼,移眼向小道士。

  不能哭也有好處啊……沒人會看到她亂掉眼淚。

  「你已經惹她擔心了。」列忌觴沉聲道。

  余兒飛快抬起眼,列忌觴果然雙眼仍鎖住她,看得她心再狂跳。

  小道士歉意滿懷地點頭。

  「哎呀,余兒你別多想,郡主只是一直關心你的去處、過得好不好——」沒直說不確定她死了沒——「看你這樣,她會放下半個心了。」

  「半個心?」

  余兒看看小道士,又看看列忌觴。

  為什麼這少年會知道這麼多?而大人又為何任他高談闊論?

  此事攸關天理命業,列忌觴一向不願多談,但他雖面有不悅,卻沒有止住小道士。

  「是啊!當然只能放半個心嘍!你說,兩位現在這樣,虛魂懸命的,不知能否解脫,又不知能拖多久,難道不讓人擔心?」

  余兒啞口了。這……她……

  「你究竟是……什麼人?」她嚶聲道。

  「別怕!別怕!我是百分百的活人啦!普通人、常人、凡人、男人……呃,你看到的大概還不算男人,但……款,說來話長,反正我才不像你這神通廣大的師父,是個半仙半靈的非人!」

  說得興高采烈,管他對面那個半仙,臉已經黑掉一半。

  反正那半仙臉總是黑的,只黑一半算他好運,有餘兒姑娘在身邊,他才不怕呢。

  「你說夠了沒?」

  半仙半靈發話了。

  「快了,快了。」不怕死的凡人再接再厲:「余兒,你幫我向你的半仙講講道理,讓我帶大夥兒來把住這廟,眾心齊聚,一定可以保住兩位的命!」

  余兒真正呆了——

  要她說動大人,讓大夥兒來……什麼大夥兒啊?

  而她又怎麼說得動大人?為什麼這樣就能保住他倆的命?

  「無憑無據的,你把不相干人的命都拿來玩?」列忌觴冷然道。

  「這是我們依著心意想出來的,您的心和我們凡人畢竟不同,當然不會懂的!」大剌剌地頂回去,簡直不要命了,小道士卻是毫無顧忌。「而且郡主哪裡不相干了?她是受恩、欠命之人哪!」

  列忌觴還要說什麼,余兒已先搖頭。

  「郡主不欠我什麼——」

  「是嗎?你也覺得不欠你師父一絲半分?」小初詰問。

  宛如當頭一棒,余兒僵坐不動,思緒大亂——

  如果郡主不欠她什麼,那她也不欠大人?不不!她當然欠!欠得可多了!欠得一輩子也還不完……

  「瞧,你這可懂得郡主的心意了吧?她日思夜想,都是欠恩的罪疚,一日不能試著稍加回報,就一日不能好好過活……那你給了她命,豈不是全枉費了?」

  是這樣啊……難怪她如此難受,難受得想一走了之,不顧前程險惡,就是因為找不出其它報償的辦法……

  「你走不了的。」

  決然的聲音傳來·她猛然抬眼,是列忌觴,瞭然的眼神當頭罩來,是陳述也是宣告。

  天!她一不小心,又被讀出心意了……

  不知打哪兒來的一股氣,她抿緊了嘴,眼神也不再閃躲。

  小初轉過頭來又轉過頭去。哎呀!小姑娘看起來真不一樣了,直勾勾給那冰師父瞪回去,好耶!

  他就知道這小姑娘不簡單,竟能教仙靈也心動——

  「你聽到了嗎?」列忌觴怒氣透出。

  又破了半仙無動於衷的功,小初直想拍掌叫好。

  「我聽到了。」余兒不卑不亢。

  原來無動於哀的工夫是被做徒弟的學去了啊!小初對著余兒從容的神情猛眨巴眼。

  「余兒,你走到哪我就得跟到哪兒哦!我身負重責,可不能把你給搞丟了。」

  余兒愕然轉頭。怎麼連這小師父也……

  「況且,你走到哪兒,你師父都找得到你,你信不信?」小初笑道。「連命同心嘛!所以我死跟著半仙大人就沒錯了,準能追上你。」

  何等大事,卻是嘻笑而談,頓時讓余兒哭笑不得,洩氣不已,小小的肩頭垂下去了。

  「該走的人是我才對!我看連夜也別過了,吃完我就動身,早早把大夥兒給帶來。」小道人說。

  列忌觴終於將凝注在余兒臉上的眼光移開。

  「你若硬要兒戲天理,就要有全軍覆沒的打算。」

  意思就是半仙默許他的計策了啦!小初自得地微笑不答。不然半仙早就帶著余兒拂袖而去,或把他給一腳踢到天邊去,再不許近廟一步。

  余兒卻是大驚。全軍覆沒?!她不知大夥兒除了兩位道士和郡主,還有什麼人,但她怎能讓他們也賠上命呢?

  「不行!」

  她叫道,聲音大得自己也嚇了一跳。

  「咳咳,我吃飽了,這就上路嘍。」

  小初不疾不徐,悠然起身,要讓師徒倆沒得反對。若再回來已人去廟空,他再想辦法就是。

  唉,誇下海口要死跟著兩人,這下還不是分身不得?都怪師兄懶,什麼都分派他做。他們也不過差了九十足歲而已嘛……

  孩子氣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留下兩人對桌互瞪。

  余兒仍是先垂下頭去的那一個。雖然不知怎地,不再怕列忌觴了,還是對那雙炯炯的眼情怯不已。

  「你答應過的,我再不害人,再也不會。」她悶聲道。

  許久,列忌觴才答道:

  「不錯。」頓了一頓。「如果情況轉惡,我會鎖住幽界之門,將他們彈出此地。至於他們擅弄天理,會不會自損命業,就不是我能力所及的了。」

  「你幫助他們的話,又會如何自損?」

  她輕聲再問,頭低低的,不讓列忌觴看見她的神情。

  「再如何自損,也差不到哪裡去了。」他微帶自嘲。

  余兒閉上眼。是啊,她已置他於萬劫不覆之境,虛魂懸命的,又加錐印,還能再怎麼損害?

  會煙銷雲散的吧……明幽人三界,再無列忌觴之名……

  「列忌觴——」

  他一震,凝眼看她。這是第一次,她直喚他名。師徒之分,似乎在這一瞬間,倏然消融於無形……

  「謝謝你。」

  她緩緩起身,仍不看他,小手在輕顫。

  「你——」

  他也起身,正欲詢問,她忽然抬頭,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神情——

  全心全意,那份熱情,幾乎就像是——

  她撲過來,細瘦的雙臂用盡全力抱住他,他愕然無防,霎時間劇痛穿心,如雷霹斷身子!

  他不及施念,跪倒下去,連帶著將她拉跌在地,黑血自七竅飛濺而出,灑染她一身。

  「對不起。」

  她幾不成聲,接著就將抖顫的小嘴印上他湧血的唇。

  「……」

  他痛不能言,這吻再加燒痛,如火焚身,無力將她推開。也許……也不想推開!但他本命飄移,心驚地凝息,欲施念力。

  「別了。」

  這是她最後的話。她將舌探入他口中,吮入汩汩黑血——他的修度與精力——

  劇痛再襲,這是跡近致命的一擊,兩人口唇相合,錐印進裂,他身如萬馬拉扯,立時之間,昏厥倒地。

  她半趴在他身上,喘息不已。吞入的黑血如火,燒痛她胸喉。

  但她這點疼痛,哪裡能和她給與他的劇痛相比?

  她搖搖晃晃地起身,全身濡濕,只恨不得眼中也能濕透。

  這是她害他的最後一次,只有這樣……只有這樣……

  她再看他最後一眼,沾血的手指幾要碰到他的面頰,又頹然收回,她踉蹌地胡亂打包,便離開了已如家般的小廟。

  第八章  失心

  天色渾黑,她不知自己走向何方,只是一直走……一直走。

  好幾次跌了跤,心驚地揉搓膝頭,不知是否會……疼到列忌觴身上。

  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確定了!只知——他的疼痛,從來沒有讓她分著受!

  什麼連命同心……什麼天理持平……全是胡說!他一點也不公平,全攬在自己身上,根本不讓她受半分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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