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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綠痕    


  「交給我吧。」

  接過端盤後,海角將晚膳端進房裡,不過一會,他將那疊霓裳已處理完的帳本交至童飛的手上。

  「這是小姐要給你的,還有,小姐累了。」他小聲的叮嚀。

  「我知道,我會派人攔著城主別來吵她的。」感激不已的童飛,識相地向他保證。

  「多謝。」他淡淡應著,輕輕掩上門扉。

  微冷的風兒灌進窗縫裡,吹掀起霓裳窗畔的紗簾,怕她會受凍,海角忙將每一扇窗都關起,獨獨在火爐畔留了一扇小窗,而後蹲在爐前生火好讓室內增暖。

  本想叫霓裳起床吃點東西墊墊胃的他,在端著晚膳來到她的床前後,看她那副疲憊的模樣,便不忍心叫醒她,他將晚膳擱在一旁,傾身將她身上的被子再蓋妥些。

  睡夢中的霓裳皺了皺眉頭,開始在床上翻來覆去,但始終找不到個較好睡的位置,知道她習性的海角,坐在她的身旁探手將她翻過身面對他,再伸出一手放進她的手心裡任她捉著,緊閉著眼睫的霓裳在握住他的手後,即停止了動作,安安穩穩的投入夢海裡再睡。

  靜坐在她的身畔,看她緊捉住他不放的模樣,海角的心很痛。

  她有心上人了。

  那日在她告訴天涯之前,這事,他從不曾聽她說過,也不知總是與他如影隨行的她,是在何時遇見她的心上人的,是在她到迷陀域遊玩時所認識的嗎?還是……

  這陣子來,不可否認的,因為這事,他整個人被種種震驚、嫉妒與失落的情緒給佔滿,像只中了箭的獵物,除了注意到傷口的痛楚外,再也無法去思考任何事物,那時的他,覺得心房似空了一隅,而後那空曠流離的感覺逐漸蔓延開,令他無力阻止那股痛感將他淹沒,即使他明明就已經為此做了好多年的準備。

  她今年都已二十了,換作別人家的女兒,在她這年紀早已嫁人生子,也難怪天涯會為了她的婚事而著急,努力不懈地想將她趁早嫁出家門,為此,他極力強迫自己得感到麻痺,得去適應終有一日將會來臨的別離,可每每聽她說出拒婚的言詞,和看她採取逼得對方不得不退婚的舉動,又會讓他有種自地獄中解脫逃出、能夠再次好好呼吸的感覺。

  有你陪著我,我想我今天一定會很幸福。

  很幸福……

  就算……這話她只是說來轉移他的注意力,好讓他不憂心於她,或者只是單純的一句玩笑話也好,但只要能聽她親口說出這話,他都為此而感到歡欣激動不已,那種感覺,就像是在長久的黑暗中,見著了一盞救贖的燈火,雖微弱,卻也還是種讓人沉迷的光芒。

  聆聽著她輕淺的氣息,熟知她的海角知道,她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總是淺眠,並常因一些小聲音面驚醒,而她往往一醒後,就很難再次入睡。看著積藏在她眼底下的暗影,他不捨地伸手點了她的睡穴,希望她能因此而深深熟睡,好好地在她的夢裡休息,但他那只方離開她身上便覺得依依的手,卻怎麼也不想離開她的身邊。

  他輕柔地執起她的手,閉上眼,虔心地在她的掌心印下一吻。

  有他陪著她,她便會覺得很幸福,她並不知,能夠這般陪在她的身畔,就已是他此生所有的幸福了。

  ☆ ☆ ☆ ☆ ☆ ☆ ☆ ☆ ☆ ☆ ☆ ☆ ☆ ☆

  一邊忙著打發三不五時以婚事當借口來搗亂的天涯,一邊忙著秋盡之前處理完城內大小事,整整與海角在房裡關了十日的霓裳,在終於踏出房門後,立即前往位於天壘城後山頂上的神宮,去見居於神宮的雲神雲笈,和雲笈商討今年奉神大典的事項。

  不過在她進了神宮,把祭祀的清單交給宮女呈給雲笈過目後,她便一手撐著下頷開始在座上打盹,打盹到後來,若不是寸步不離跟著她的海角眼明手快,她恐怕會當著雲笈的面,大剌剌地趴在地上睡給雲笈看。

  總覺她臉色有些不對的海角,將昏睡的她攬進懷裡,才把手擱至她的額上,掌心下傳來的熟悉熱意,隨即讓他鎖緊了眉心,顧不得連聲招呼都沒跟雲笈打,他便急急忙忙地帶地下山找大夫。

  自小到大,總是不能適應四季更迭的霓裳,每在深秋與初冬交替的時間犯病,次次一病,她都會咳上個好些天,自她接任副城主後,每年秋收過後的時節,也就成了她最累的日子,因此她總是在累過頭後開始發燒,然後再昏天暗地的咳上好一陣子。

  飄浮在空氣中的藥味,和外頭燃燒秋葉的氣味,交織成一種霓裳記憶中的味道。

  在海角請來大夫看過後,照著大夫新開的方子煎藥的海角,蹲坐在遠處窗畔的小椅上,拿著蒲扇小心地照料著藥爐的爐火,額上敷著濕巾的霓裳躺在床上側著身,將臉龐仰成一種思念的角度,張大了眼,將遠處的背影深深刻印在心版上。

  她伸出一指細細描繪著他的身影,指尖滑過他寬闊的肩,不得不彎曲的背,再滑過他不經意側過的側臉,順著臉龐的弧度,她輕撫過他飽滿的額,高挺的鼻樑,和從這個角度只看得見些許的唇。

  蒸騰而上的熱氣,在海角揭開爐蓋倒出藥汁時模糊了他的臉龐,霓裳戀戀地收回指尖,將那曾遠遠碰觸過他的指尖,擱放在自己唇上。

  盛好了藥汁的海角,回首看她是否仍在睡,見她已睜開雙眼醒來,他小心翼翼地端著藥碗走向她,先將藥碗擺在床畔的小桌上,再扶起她。

  「小姐,該喝藥了。」

  渾身都軟趴趴,也使不出什麼力氣的霓裳,任他扶抱起她靠坐在床邊,她不語地看他端來藥碗,以湯匙舀起一匙,將還燙熱的藥汁吹涼後,才送至她的唇邊。

  她想,天底下除了他外,或許不會有任何男人會像他這般,親自為女人煎藥、吹涼,餵藥,捺著性子等她慢慢喝完,再停下來以巾帕為她拭淨嘴邊的藥汁。又或許,天底下除了她外,不會再有任何女人像她這麼得上天寵愛,因為,上天慷慨地將一個名喚海角的男人,送進她的生命裡伴她左右。

  在他專心餵藥時,她直視著他額上細布的汗水,乏力的她,很想伸手為他拭去,更想告訴他,像這種事,就交由城裡的嬤嬤來做就行了,他一個大男人不必委下身段這麼做的,可這些年來他總是這樣,衣不解帶地照顧她,也不管他人如何作想,或是如何看輕他,他的眼和耳,總是可以為了她而刻意地看不見、聽不見那些。

  讓她喝了一陣,想讓她休息一下的海角,不經意見著她微蹙著眉心的模樣時,忙停下手邊的動作問。

  「小姐,是不是藥太苦了?」

  她輕輕搖首,「不會。」

  海角盯審著她若有所思的表情一會,半信半疑地以指沾了藥汁送入口,苦澀得難以下嚥的滋味,令他不禁擱下手中的藥碗。

  明明就是苦得不得了,而她向來就不愛喝苦藥的,為何她要撒謊?

  「小姐還要再喝嗎?」他不忍心地問。

  「要。」霓裳看著他因捧著藥碗而被燙紅的手,很堅持要將他的心血全都喝完。

  他邊說邊搖首:「小姐,你不必忍的,我可以叫大夫照舊方子另開幾帖,再重新煎過。」

  「你想太多了,事實上,我覺得這比舊方子還要好喝。」不想見他為此再忙一回,她索性抬起沒什麼力氣的雙手,將他手中的藥碗接過,就著碗緣仰首飲盡。

  「小姐……」才剛煎好還燙口的,她居然就這樣灌下去?海角忙不迭地想阻止她,可得到的卻是她遞回的空碗一個,裡頭的藥汁涓滴不剩。

  充斥在口腔裡濃得化不開的苦意,讓霓裳差點破功當場皺緊了一張臉,她努力地吞嚥,試著讓那些苦得害她想去找大夫算帳的苦味散去,並抬起一手撫上海角的臉龐。

  「別老是皺眉頭,再皺下去的話,你很快就會變老頭子了。」她以指尖在他的眉心輕揉,煞有介事地說著,「若是要老,那也該是先老我表哥,你不可以老得比他還快。」她可不願,在她面前,他永遠只能對她擺出這副表情。

  絲絲笑意溜出他的唇角,「不可以老得比城主快?」看樣子,這些年來天涯真是被她給恨慘了。

  「沒錯。」她信誓旦旦地握緊了拳,「我就是要你把天壘城第一美男的名號搶過來,到時我看那個自戀的傢伙還囂張不囂張得起來。」仗著自己長得還不賴,身邊又老是有一堆蜂蜂蝶蝶圍繞著,所以他老兄自己的婚事都不必急,全都轉嫁急到她身上?誰要他來雞婆?

  「我會照小姐吩咐盡力試試。」他含笑地看著她好了許多的氣色,「小姐要不要睡一會?」

  「待會。」她搖搖頭,一雙了無睡意的水眸,直逗留在他難得出現的笑臉上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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