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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元皙 「不行,我得把話說完……咳咳……你聽我說,不能再讓無涉留在寧府,她的處境太危險了!寧府撐不了多久,它將會隨著我一同消逝,這是給我的報復……咳咳……」 「你的意思是,寧府有人想加害無涉?」 雖然斷邪早已猜到有這個可能,卻沒想到臆測竟成真了。 事情總有軌跡可循,要察覺並不困難,就拿那日的刺殺來說,知道無涉每月十五必定會前往白雲觀上香的人多不勝數。然而,無涉豈會不知,她一路上早已妥善安排了隨行的護衛,並且在前一晚就請退白雲觀裡的一干閒雜人等,不讓賊人有機會下手。 而那殺手竟能躲藏在白雲觀內,無人察覺,若非輕功超群,就是有內賊暗中疏通,斷邪與那婦人交過手,應不是前者,那即表示寧府裡有人通風報信,想乘機殺害無涉。 如果是這樣,那會是什麼原因? 他得仔細想想、仔細想想。 「我欠無涉太多,我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一樣。」蒼老的聲音突然無比堅定,彷彿能在那風燭殘年的身軀上看見昔日叱吒商場的風采。「斷邪,帶無涉走吧!就算不看在你我知交多年的分上,也看在無涉對你的思念上,別辜負了我,別辜負了她。」 這要求彷彿強人所難,斷邪沉默了許久,久到無涉以為她幾乎屏息死去。 「你真捨得?」無涉一走,寧府就真的後繼無人了。 「怎麼可能捨得?她是我的女兒,我是活生生刨下心頭的一塊肉。我把我最寶貝的女兒交給你,只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寧兄。」 曾經呼風喚雨的天之驕子,終究抵不過時光的殘酷,寧老爺離去的背影看來淒涼而孤獨,佝僂瘦小的身影再也撐不起天地。「你好久沒這麼叫我了,我想……我是真的老了。」 ◇ ◇ ◇ 反手掩上了門,斷邪甫進房,就瞧見呆坐在床緣的無涉。 「醒了?」他問,嗓音依舊是她所熟悉的低沉溫柔。 無涉點了點頭,透澈清亮的眸子失去了光芒,斷邪望著她處在迷濛中的嬌顏,伸手來回摩擦她的臉頰。 自從在白雲觀遭人刺傷後,她整整昏睡了兩天,滴水未沾、粒米未進,使得她看來更加蒼白。 斷邪有些不捨。 指尖傳來冰冷的觸感,是她的體溫。 無涉坐臥在床邊,褪去慣穿的紅衣,纖弱單薄的身上僅著一件雪白單衣,近乎慘白的臉龐失去了血色,看來格外的虛弱,而那白,彷彿一抹飄飛天地的雪絮。 何時,她竟變得如此虛弱? 三年分離,她似乎早已不是他所熟知的她了。 記憶中的無涉,是個愛笑的孩子,她的笑容溫暖和煦,擁有輕易就能穿透人心的純善,可是現在的她卻少了笑容,清雅的臉上失去了生氣與溫柔,她就像是發現了自己的脆弱,而亟欲隱藏一般。 是什麼原因讓她變成這樣,是環境……還是他? 「傷口還痛嗎?」撩起滑落身下的薄被給她重新披上,斷邪輕輕撥開她散落在枕上的發,順滑的長髮柔軟握在他的手裡。 搖頭,無涉貪戀著他掌中的溫暖,不住汲取。「不疼了。」 斷邪微笑,任她恣意撒嬌。 門外響起叩門聲,一個丫鬟捧著參湯走了進來。 「斷爺、二姑娘,我送參湯來了。」丫鬟恭恭敬敬,將手裡那盅放下便要離去。 無涉瞧了她一眼,忽覺陌生,開口問道:「妳是哪一房的丫頭?」 「啟稟二姑娘,我是新來的丫鬟,在廚房當差。」那丫鬟低下了頭。 「新來的丫鬟?」無涉歪頭想了想,不曾記得府裡最近買了新的丫鬟,昏昏沉沉的腦袋理不出頭緒,忍不住皺眉。 「妳大病初癒,別花心思。」斷邪步出床前,旋即伸手召喚那丫頭,隔著薄簾輕聲交代道:「妳去替小姐換下濕衣,別讓她受了風寒。」 丫鬟吶吶應了聲,繞到屏風之後為無涉更衣。 燈火忽明忽滅,屏風之後的無涉看來格外荏弱,斷邪避開視線,聽著耳畔傳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 他心裡仍掛念著寧老爺的一番話。 寧老爺說,有人要害無涉。 回想當年,他初遇無涉,那時正逢她喪母,雖然下人之間口耳相傳,說是有人下毒害了二房,先不論是真是假,斷邪也從未放在心上。 而無涉自幼長期誤服毒物,以致雙腿殘疾。初時,他未曾細想,並不覺這兩件事有何關聯,如今聽聞有人想對無涉施以毒手,巧合加上巧合,實在是事有蹊蹺。 斷邪還來不及想得更深入,就聽聞屏風後傳來丫鬟的驚喘。 他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擔心無涉出了事,心裡一急,不由分說邁步便闖了進去。「無涉?」 斷邪還沒得來及反應,眼前的景像已教他茫然失措。 他他他、你你你…… 無涉正端坐在床前,褪去了單衣,換上了一襲赭紅的衣裙,朦朧的薄紗若隱若現,更加襯托出她晶瑩的肌膚,許是斷邪突然的闖入,她的衣衫仍舊稍嫌凌亂,敞開的衣襟洩漏出大片的雪白。 無涉不以為意,反倒是他不自在了。 「發生什麼事?」斷邪調開視線,問向那丫鬟。 丫鬟支支吾吾,伸手指著無涉敞開的大片胸口。「小姐、小姐,她……」 斷邪順著丫鬟的指引看去。 這…… 不知何時,無涉的胸口竟無端多了一塊鮮紅的、像是胎記似的疤痕,那醜陋猙獰的紅胎如同不曾癒合的傷口,刺痛了斷邪的眼。 「妳什麼時候有這個疤痕的?」他知道這個疤痕,這是…… 「我不清楚,大概是這一兩天的事吧。」真要說,似乎是從她遇刺之後才出現的,但若要說是疤痕,她的傷在肩頭並非在胸口呀。 「不可能的。」斷邪喃喃自語。 小丫鬟怯生生的出聲提醒。「斷、斷爺,您該……出去吧?」壞人姻緣是要下地獄的,可為了主子的名聲著想,小丫頭只好鼓起勇氣! 寧府上上下下,誰不知道無涉小姐對斷爺的心意。 她雖是個新來的丫鬟,可是到底也是個心思細膩的姑娘家,怎麼會看不出二小姐的心事。 就算無涉姑娘嘴上不說,她還是看得出來,小姐可是很喜歡這個斷爺的,不過礙於長幼尊卑的觀念,她是怎麼也不願踰越了這關係,最後只得將這份心意藏在心裡。 聽府裡的人說,無涉小姐從小便寂寞,斷爺是第一個對她好的人,以小姐的脾氣,說好聽點是堅定,說難聽點就叫死心眼。 倒是這斷爺,只怕是對她有心無意了,只是可憐了二姑娘,癡癡苦戀啊! 無涉並不以為意,見他分心,只是問道:「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有。」斷邪搖頭。 猜不透斷邪心裡的念頭,無涉逕自整好衣裳,在丫鬟的攙扶下緩慢地走了幾步,她在案前坐下。「你看起來像有話要說。」 有話? 是的,他是有話。 可是,朦朦朧朧、模模糊糊,像是想起遙遠的記憶,遺忘了許久許久的記憶…… 青藍色的焰火急烈散發著高熱溫度,灼燒著週身污穢的、罪惡的事物,熱辣的火苗跳動飛舞,她跳下去了、跳下去了,飄飛的白衫帶起陣陣的幽香,清雅的面容上只是微笑。 為什麼呢? 他明明……背叛了她。 「……師父?斷邪?」無涉聲聲呼喚,他聽不見。 他的眼裡只有曾經清晰的身影。 你為我起了名字,從此我就跟了你! 巧巧笑著的人兒翩翩旋舞花叢,百花齊揚,他也身在其中。 轉眼之間,花叢化為烈焰,吞噬了那抹艷白的身影,雪白色的身影染成了鮮紅卻也如冰般寒冷,潔白的身化為空無,黑髮消失火舌,而那容顏…… 那雙苦澀、含恨卻又戀戀不捨的眸子卻依舊注視著這個地獄。 是他一手造就的地獄。 你為我起名字?就叫斂羽──好,我喜歡。 隱身在惡魘裡的人溫柔笑著,熟悉的容顏多麼動人,為她起的名字卻成了生生世世纏縛兩人的鎖。 「……師父?!妳、妳快去汲水來,快!」 無涉慌亂的嗓音好遠好遠,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將他自無邊的噩夢裡喚回,斷邪陡然清醒,額上已滲出點點汗珠。 「師父!」無涉緊緊抓著他的衣袖,難得驚慌失措。 斷邪回過神來,無涉擔憂的神情在他眼前逐漸清明。 她取來丫鬟遞來的濕帕,為斷邪小心拭去汗水,無涉從未見他這般的神態,心中很是擔憂。 斷邪卻推開了她的手。 一旁的丫鬟忙著清理適才慌亂中打破的參盅,無涉揮揮手。「我來吧。」 說罷,她屈下身子,一片一片拾起破片。 滾燙的參湯灑了滿地,蒸騰的霧氣熏紅了她的眼,無涉揉了揉眼,不知心中的苦澀從何而來? 他推開了她,同時也將她的真心拒於門外。 「等等,無涉。」斷邪也跟著屈下身子,大掌包覆著無涉的柔荑,忽而小心翼翼執起參盅碎片。「這參湯有古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