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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宇璐    


  第九章

  無論世界再混亂,太陽也會照常升起。無論她有多傷心,日子也還要照常過。

  週末的晚上,於秘書準時而至,接她到電視台做那個脫口秀節目。

  坐在電視台的化妝室裡,一切準備就緒,節目尚未開始,她可以有時間對著鏡子發呆。

  抬眸間撞到自己的身影,她忽然發現,自己似乎老了許多。

  從前,她不用上妝,皮膚都水水嫩嫩的;現在,無論化妝師如何勾勒,她的一張臉總是擺脫不了死氣沉沉。特別是那雙眼睛,不復明亮動人、顧盼生輝,從何時起,她哪兒來了兩個深黑的圈,醜陋地貼在眼下,即使塗上厚厚的遮瑕霜,也已無濟於事。

  聽說女人若是到了需要化妝品來遮醜的時候,就是該找個歸屬的時候了。前些日子,竟有幾個多年未聯絡的同學寄來了結婚請柬。

  她……也該替自己找個歸屬了嗎?

  呵,歸屬,不是沒有找過,可曾經的努力在命運的捉弄間,全然白費。愛她的丈夫,猝然死去;她愛的情人,莫名其妙地離開。

  也許,她該忘記他們,再去尋找第三個春天。

  可是,像她這樣除了待在家裡,就只會到巷口走走的「坐家」,即使大街上都是白馬王子,她也遇不到幾個。

  孤獨,對寫作是有好處的。不過,對一個女子來說,卻是可怕的命運。

  化妝台上擱著幾張報紙,等待中無聊的她信手翻翻。

  這幾日,格外平靜,不知是記者們累了、終於肯放過她了,還是如同戰鬥前的死寂,更大的災難就要來臨?

  他已經回來了,卻沒有發表任何聲明。方琳說,也許他正在醞釀一個陰謀……

  好吧,如果真如方琳所說的那麼糟糕,她也無所謂,這與文字糾纏的四年中,她早已失去了寫作的興趣,如今猶似帶著枷鎖在跳舞,身心俱疲。

  現在她終於能理解,為什麼大多數作家的藝術生命如此短暫?有人甚至一輩子只能寫出一本書。只因寫作是如此磨損精力,每一次動筆,都像談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戀愛。沒有人會不停地談戀愛,正如沒有人能夠永無止境地寫。

  「唐姐,這麼晚了,還要錄節目呀?」

  「明天早上七點半播,不現在錄,什麼時候錄?」

  「呵呵,你老公又要怨恨你週末不陪他了!」

  「唉,豈止我老公呀!還有家裡那個小的……」

  隔壁化妝台,有人在閒聊。其中一個人的聲音,楚伊菊覺得似曾相識。

  她轉過臉龐,看到一個微胖的少婦,記憶頓時撲面而來。對,她的確認識那個人,即使發胖了,即使換了和藹笑容,她也認得。

  那是唐妙兒!

  少婦也看到了她,怔愣幾秒後,脫口而出,「唉呀,楚小姐!」

  「好久不見了。」楚伊菊點點頭,「唐小姐您還在做DJ嗎?呵……原諒我不常聽電台的節目。」

  「不做了,早就不做了,電台太辛苦,又要親自採訪,又要親自播音,有時候連音樂都得自己準備……」唐妙兒自豪地擺擺手,「我現在辭職在家裡帶小孩,不過偶爾友情客串,到電視台主持一個女性節目,教人煮煮萊、插插花什麼的。」

  「那很好呀。」

  「我胖得快讓人認不出來了,對不對?」唐妙兒笑著自嘲,「生了小孩以後,怎麼減都減不下來,最後只好認命放棄。」

  「不會呀,至少我都能認得出來。」不過,昔日那個美艷驕傲的唐妙兒,竟然肯拋棄完美身段,相夫教子?這點倒出乎楚伊菊的意料。

  「楚小姐的書現在很紅哦!我剛剛還在看那本《天堂鳥》……」唐妙兒打開手提袋,「來來來,快給我簽個名!」

  紅?的確。至於這本書紅的原因,相信大家心知肚明。

  「楚小姐……」 而了一會兒,唐妙兒訕訕開口,「當年的事……我要向你說聲對不起。」

  「嗯?」收起筆的楚伊菊微愕,「當年?什麼事?」

  「就是那次我跟我老公吵架,搬到子寒的別墅那件事,」唐妙兒聳聳肩笑笑地說,「當時,我跟老公的感情還不像現在這麼深,我承認……那次我的確有點故意搗蛋的意思,因為,我很嫉妒你。」

  「嫉妒我?」這個原因倒讓她不解。

  「你知道,我曾經是子寒的女朋友,那時候,雖然結了婚,可還沒有真正忘記他。而看到他那麼愛你,我當然會嫉妒。」

  「唐小姐……」楚伊菊忽然猶豫地問:「不知道你肯不肯告訴我……既然你當時還愛著地,為什麼要跟他分手?」

  「哦,那個呀,」唐妙兒掠發輕笑,「因為當時我想結婚了,可是他卻不肯娶我,所以一氣之下,我就嫁給了現在這個老公。」

  「你的意思是……他是一個玩弄感情的人?」

  「不不不,」唐妙兒搖頭,「他從不玩弄感情,他對每一個女人都很認真……只不過,哈哈,他不願結婚罷了。」

  「為什麼?」奇怪的邏輯!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喬子寒,他有婚姻恐懼症」

  「婚姻恐懼症?」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驚悚的事!楚伊菊不由得挺直身子。

  「好像是因為他的父母吧?聽說,他的父母常常打架,所以子寒從八歲起就立志永不結婚!」唐妙兒聳聳肩,「這也是為什麼所有的女人,到了最後都紛紛從他身邊溜走的原因。畢竟,我們在乎的,不止是愛情,安定的感覺也很重要。我們之中大多數都會覺得,如果不結婚,就不安全。」

  楚伊菊迷茫地坐著,心中仍有疑惑解不開。

  不,她從來就沒有向他要求過婚姻,她甚至委曲求全地與他訂下過「戀愛合約」。為什麼他還是跟她分了手?而且,是他主動離開的……

  這是否說明,她在他心中與別的女人不同?更愛。或者比較不愛?

  她不懂。

  「楚小姐,等一會兒上節目不要太緊張,我也聽說了最近發生的事……如果主持人存心刁難你,問一些讓你尷尬的問題,你就答非所問或者笑而不答。呵呵,他到最後也不敢把你怎麼樣的!」

  胖人的性情果然比較溫和,昔日尖酸刻薄的唐妙兒竟然教起她對付媒體的絕招來。

  但,楚伊菊卻無心聽此經驗之談,好不容易才強做了鎮定,這會兒,胸中又是波濤洶湧。

  ☆ ☆ ☆ ☆ ☆ ☆ ☆ ☆ ☆ ☆ ☆ ☆ ☆ ☆

  這個脫口秀節目的主持人被稱為「微笑的魔鬼」,因為,他總是用最犀利的語言弄得來賓下不了台,而他的臉上,卻始終帶著親切的微笑。

  曾經,有女明星被他逼問得當場哇哇大哭,曾經,有某政客被他氣得心臟病突發、倒在鏡頭前。

  儘管有生命危險,但全國的新聞人物仍然爭先恐後、蜂擁而至,因為,這個節目五年來一直位居收視率榜首,看來只要能出名,死亡何足懼?

  楚伊菊就是帶著任人宰割的心情,走進攝影棚的。強烈的燈光照得她背心有點發熱,深秋的時節,方琳卻讓她穿一條涼快的薄絲裙,果然有點道理。

  即使沒有這強光,相信等一會兒她面對魔鬼的審問,也會汗流浹背。

  「楚小姐今天好漂亮,讓人想起你的新作《天堂鳥》中的女主角。」主持人微笑開口。

  果然沒有廢話,第一句就直接切入主題《天堂鳥》!

  「謝謝,」楚伊菊點頭,「不過,我想她應該比我漂亮。」

  攝影棚的周圍,坐著一大圈不知從哪兒找來的「觀眾」,其中不乏她的書迷,舉著她新書的巨幅海報,一邊鼓掌,一邊吹著口哨,現場氣氛還算熱烈。

  「楚小姐真是快手,現在每月幾乎都能看到你的大作,我們這些外行人都很好奇,想問問你是否有靈感枯竭的時候呢?」

  主持人風度翩翩,舉手投足之間只一個「帥」字可以形容,難怪他儘管嘴巴毒辣,仍然是全國最受觀眾喜愛的電視人。

  「打開存折,看看上面愈來愈少的數字,打開信箱,看看愈來愈多的賬單,我的靈感就會源源不斷。」

  台下一片笑聲。楚伊菊忽然發現,其實自己被逼緊了,也是能說得出話的。

  「有的作家閉門造車,有的作家喜歡體驗生活,楚小姐覺得自己是哪一類?」

  「我認識很多人,他們一輩子都在體驗生活,可是,他們一輩子也寫不出一個字,因為,他們所有的時間都花在體驗生活上了。我想我是屬於那種體驗一陣,又寫一陣的人。」

  而同希誠的那兩年,算是一種獨特的體驗嗎?還有子寒的離開……也算命運送給她的意外禮物吧?

  其實,這兩年,她所有的靈感來源只有一個——傷透的心。

  「寫得無力的時候,會翻看其他作家的作品嗎?」

  呵,正式的交鋒終於來了。周圍冷褪了笑聲,一片沉寂。

  「當然會呀。」

  「平時喜歡看誰的書?國內的、國外的、活著的,還是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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