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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漁陽    


  跟著大伯生活還算可以,雖然大伯一年裡大半時間在外遊歷,放他一個人在谷裡自生自滅,但比起以前跟在父母身邊飽受漠視的日子,他還是比較喜歡前者。畢竟只要大伯一不在,整個鞍谷就是他的天下了,沒人作伴又何妨?他有鞍谷啊!

  不過……

  外頭的哭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再度提醒他她的存在。

  當大伯帶著第五寧回來時,他是滿心的震驚訝異,然後很自然的,他開始排斥起她的出現。

  她不該來到鞍谷,不該侵入他的生活!

  他憤然執起了桌上的小木杯往她的方向用力一扔。「滾開!」

  「咚!」木杯好死不死砸中了她前額。

  「啊!」一聲痛呼逸出她唇畔。

  突來的劇痛讓她頭一昏,整個人倏地癱倒在地。等到意識恢復時,傷口滲出的鮮血已染紅了她半張臉。

  聽到她慘叫的瞬間,他就知道自己闖禍了。

  匆匆跑出樹屋往下一瞧,眼前的情景讓他心頭一涼,想也不想地蹬足一跳,直接跳到她身邊。

  「好痛……」第五寧低低呻吟著,眼淚更是洶湧溢出。

  他抓開她摀住傷處的小手,一手趕忙扯下衣袖,壓住她傷口,一手則繞到她背後,將她扶坐起來,半靠在他肩頭。

  「你打我!」頭部受傷讓她顯得蒼白而虛弱,不過她仍不忘乘機指控他的暴行。

  第五衡狼狽的抿緊雙唇,過了一會兒才在她的逼視下低頭認錯。

  「對……對不起!」

  就這一句對不起,讓他再也無力抗拒她大舉入侵他的世界,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在不久的將來,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

  同樣的,他也成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兩人間的情感什麼時候變了質,她從未去深究過。她只知道在兩人相依的五年歲月裡,她只看得見他,只想看著他。

  全心的信任依賴也會滋生出愛情嗎?對她而言,答案是再肯定不過的了。

  成長環境的惡劣讓他早熟且獨立,比起在父母羽翼下長成的她,年紀較小的他反而成為兩人之中的保護者。

  狩獵、耕種、燒飯、洗衣、織布、修葺房舍等,幾乎所有的工作全由他一手包辦,而她只負責縫補衣物和教他識字習醫。

  現在想想還真有些吃虧。他獨攬一切家事,不許她做額外勞動,讓她在他的寵溺下,甚至連最基本的燒飯餵飽自己都不會,倘若阿格真得靠她一個人養大……

  她光想就覺得害怕。

  鞍谷裡除了兩間新蓋的小木屋供他們四人居住外,就屬空地旁的陳年樟樹上的老樹屋最醒目了。

  他的樹屋至今仍被她保存完整得一如他還在的時候,甚至為了避免損害,她不但把樹屋上了鎖,還不准阿恪隨便上去,更無論是讓紫荊她們涉足。每隔幾天,她會親自為樹屋清掃一次,不讓灰塵沾染那些屬於她的他的物件。

  當初她帶著阿恪和紫荊、菖蒲由杭州回到鞍谷時,他們之前居住的小木屋已被誤闖入谷內的野熊破壞殆盡,只留下高築樹上的樹屋逃過一劫。

  除了阿恪,她能擁有來自於他的,只有樹屋裡的幾件衣物。幾本他以前習字的書帖與那滿滿一箱子的鬼畫符。

  說那堆紙上的塗鴉是鬼畫符,還真沒有冤枉他。

  在她沒逼他識字之前,他連自個兒的名字也不會寫,倘若要記錄什麼要緊的東西,就拿紙筆亂畫一通,畫什麼只有他自己看得懂。而且對那些畫,他還寶貝得不得了,以前不管她怎麼求、怎麼纏。他都不肯讓她看。害她以為上面寫了什麼他的小秘密,好奇得不得了。可是當她真正看到那堆畫滿古怪圖案的紙片後,大失所望之餘更多了幾分莫名其妙。

  他為何這麼寶貝這些畫?

  她思考了整整八年,還是想不通。

  第五寧從架子上取下裝著畫紙的小竹箱,小心翼翼地拿出整疊泛黃的宣紙擱在桌上。

  「娘,你在樹屋裡對不對?」阿恪的叫喚聲自樹下傳來,讓她不得不停下手邊的事。

  「有事嗎?」她走出樹屋,來到平台邊緣。

  阿恪仰起滿懷期待的小臉,「我也要上去爹的樹屋!」

  爹的樹屋是谷裡他最喜歡的地方,不過娘把它劃成禁地,不准他隨便上去。仔細算算今年過年到現在,他也才上去過三次而已呢!

  望著兒子滿懷期待的臉,第五寧心一軟,歎笑道:「上來吧!」

  阿恪一聽,忙不迭地沿著釘在樹幹上的木梯往上爬,動作俐落熟練得彷彿他早已爬過數百回,然而事實上的確也是如此。

  由於他自認不是個乖小孩,舉凡娘的諄諄教誨、耳提面命,他多半都陽奉陰違,即使娘不准他隨便到樹屋,也鎖上了樹屋的門,他還是老趁娘不注意時上去逛逛、看看,自然練就了一身爬樹功夫。

  「娘,你在看什麼?」他挨近娘親身畔,為她手上那一大疊的塗鴉感到困惑。「這是誰畫的?」

  放下手中的紙張,第五寧將兒子抱起,順勢坐進老舊的竹椅裡。「這些是你爹小時候的畫。」她讓兒子在她懷中坐好後,又拿起了畫細看端詳。看著那一張張黑烏烏的畫,阿恪嘟了嘟嘴,皺起小臉,「爹的畫好奇怪!」

  「奇怪?」第五寧不解。

  如果兒子說他畫得讓人看不懂,那她還能理解,可是畫得奇怪……

  阿恪伸出小手,指著最上面那張紙上畫的東西說:「這個看起來像石磨。」他們谷裡也有個舊舊的石磨,因此他幾乎是第一眼就認出了畫上的圖。

  「石磨?」第五寧壓下滿腔的詫異,凝神細看,果然在簡單的線條中隱約瞧出了石磨的模樣。

  忽然間,過去的記憶回籠。

  她蹙起柳眉,記得谷裡出現石磨是在她來的半年之後……不!現在回想起來,很多東西都是在她來谷裡後,才在谷中出現的:菜圃、稻田、牛只、雞群、木質碗盤筷子、織布機……

  上個月出谷為村民義診時,某個村民在看到阿恪後所說的話突然閃過她腦海。

  「夫人,這孩子的面相好生眼熟,我似乎在哪兒看過……啊!我想起來了,約莫十三、四年前,有個少年三天兩頭在村裡出現,拿著獵物到處向人交換學東西,什麼種田、磨麥、做面、木工、織布他都學,他的長相就跟這孩子一模一樣!」

  十三、四年前,一模一樣……

  當時怎沒想到那村民口中所說的就是阿衡呢?

  為了她吃不慣肉食,他這才去學種菜、種稻;為了她習慣用碗筷進食,他才去學做木碗、木筷;為了讓她有布裁新衣,他去學織布……

  手上的紙張隨著遲來的須悟變重變沉,他的用心一點一滴全紀錄在這些畫裡。

  「娘?」瞧見娘親看畫看到一半,忽然淚流滿面,阿恪除了滿臉的莫名其妙,更有著不知所措的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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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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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外,長白山北麓鞍谷,一處隱沒在參天樹海裡,人煙罕至的小小山谷,當地人依照它的外觀為它取了這麼一個貼切的名字。

  以前,「鞍谷」這兩個字對當地人而言,等同於禁地,就連最頂尖的獵人也不敢隨意踏入鞍谷一步。因為傳說中,鞍谷是千年雪貂的老巢,誰敢擅自闖入,就得有被貂妖生吞活剝的心理準備。

  但這個禁忌卻在八年前被打破了,現在的鞍谷雖然神秘依舊,但貂妖的傳說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女菩薩的神話。

  谷外的居民爭相傳誦著,說是鞍谷裡的貂妖之所以不再出來害人,完全是女菩薩的功勞,是女菩薩降伏了貂妖,而貂妖在受感召之餘,便把鞍谷獻給了女菩薩,讓遠道而來的女菩薩有個久居的棲身之所,好讓女菩薩得以固定在每個月的月初,出谷來為附近的居民驅邪避魔,救苦救難。

  「阿恪!」柔細悅耳的嗓音穿透寂靜的森林。

  「寧姐,我看阿恪那小子八成又出谷了。」跟第五寧出來抓人的紫荊沒好氣地嘟囔著。

  「是嗎?」第五寧聞言擰起秀眉,顯而易見的擔心浮上了清麗的容顏。

  他不應該隨便出谷的。她有些著急地想。

  雖然谷外的居民看在她的面子上,對他都還算和善,但萬一讓他們不小心知道了他的秘密,難保他們不會傷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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