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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漁陽 羅安是個明眼人,心下立時知道了事情不對勁。「殷三哥出了事?」 定安點頭,「我們在山路上趕得太快,馬車壓上了路面大石,一個不穩,把三少給甩出車子,傷了右腿。」 「那他現在人呢?」 「三少現在在成都的鷹莊,他要羅爺別擔心。」 「是羅大哥嗎?」馬車的布簾緩緩拉開,薛氏探出頭來。 路上的意外讓她原本就蒼白的神色更是糟糕,而餘悸猶存的恐懼依舊盤據在紅腫的眼底。 「嫂子!」看到薛氏似是無恙,羅安急忙關心道:「你和二寶都還好吧?」 「我和二寶都沒事。」薛氏點點頭,聲音因情緒仍未平復而略顯沙啞。 羅安聞言,這才真正鬆了口氣。 雖說當初是因為不忍見二寶這麼小的孩子就此夭折,好心地幫殷三引薦身居四川的把弟,但好心歸好心,人家可是無條件地信任他才願意賭上兒子的安危,大老遠地跑這趟路來到青石村求診於名不見經傳的第五衡,倘若他們在趕路的途中出了什麼差錯,別說殷家人不諒解他,連他自己都難僻其咎。 「羅爺,您說的神醫就住這村子?」定安問道。 「是啊!」羅安應了聲,隨後轉頭吩咐三和:「三和,你坐上去。」 三和乖乖照做後,他也手腳俐落地躍上馬車,「走吧,我來帶路。」 ☆ ☆ ☆ 第五衡小心翼翼地為昏睡中的小男孩一一取下穴道上的銀針,看得出來他每個小動作中所流露的溫柔。 羅安難掩訝異地看著他的舉動,「你似乎很喜歡孩子。」他用的是肯定語氣而非懷疑。 拜二寶所賜,在治療的這兩天裡,教他發現到了他這個把弟令人詫異的另一面——他對孩子格外親切有耐心。 原本以為他對任何人都是冷淡而疏離的,沒想到其中並不包括小孩子。 醫療過程的疼痛讓二寶成了不合作的小病人,他不肯餵藥、不肯接受針灸,看到藥就大吵,看到針就大哭,任由他娘親從苦口婆心的哄慰到氣喘吁吁的責罵,他還是照鬧不誤。然而面對這樣的小病患,第五衡卻無一絲的不耐煩,甚至從頭到尾都是和顏悅色的,即使被抓傷、咬傷,他還是不曾板起過面孔、發過脾氣。 第五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深邃的瞳眸裡浮動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敏感地察覺自己似乎觸動了他某些不為人知的傷口,羅安沉默了下來。 忽然間,他憶起了八年前兩人初相識的情景——那年的春雨來得過早,剛好碰上了黃河融冰時節,黃淮地區陷入漬堤的夢魘。水患過後,山東、河南、金陵等地無一不是滿地荒涼、哀鴻遍野。而剛滿二十歲的他,在父親的命令下,肩負起押送四百車糧米來到河南賑災的任務。 這四百車糧米中,羅家負責其中的三百車,而其餘的一百車則由山西其他富商聯合出資。老實說,憑羅家的財力,四百車糧米絕不是問題,但為避免樹大招風,引起朝廷不滿,他們也只有借山西富商們集體出資的名義行事。 水難發生後,朝廷也曾開倉派糧,但由於種種因素導致糧不人民手、米不落民口,徒然肥了派糧使、飽了地方官。倘若說災民真想得到實質上的救助,也只能指望來自民間的互助救濟了。因此相較於官糧的有名無實,這些來自各地善心人士的義糧更為災民們所歡迎,甚至還為此編了歌曲來傳誦;當然這絕不是朝廷所樂見的情形。羅家的人不是傻瓜,自然不會傻到直接去踩朝廷的痛處,他們一方面不獨資出糧,一方面明打著響應朝廷號召的旗幟,硬是把功勞分了一半給半點力也沒出的朝廷,如此一來朝廷有面子、災民有得吃,而他們在行善之餘也能打好與官方的關係,一舉數得,何樂而不為呢? 四百車的糧米可不是小數目,光是馬車算算就三百四十多輛,隊列一字排開足足有三里長,黃河沿岸的災民那麼多,為避免某些蜒而走險的人乘機搶劫,隨行的除了近百名山西各家家丁外,還多了三百多個雇自鏢局的鏢師保護糧米。 而多虧那些鏢師,他和第五衡才得以相識。 「嘿,你們一群人圍在這兒,是不是有什麼好東西?」羅安好奇不過地鑽入了圍觀的鏢師當中,也想跟人家湊湊熱鬧。 「羅少爺!」鏢師的頭頭老江一看到他來,立即叫人把他們誤傷的那個小伙子抬過來。「剛剛我們在捉幾個準備搶糧的小混混時,錯把這個小哥當成他們同夥的,一個不小心把他給打傷了。」 「不小心?」看著地上那少年滿身大大小小的傷痕,羅安忍不住提高了聲調。 「是阿!是啊!」一旁的鏢師們紛紛附和。 眼前這個總是笑臉迎人的羅少爺雖說平時是挺好相處的,但不知怎的,他們就是不敢在他面前太過放肆,甚至言行可以說是謹慎得不得了。 看著眾人頗有歉意的表情,羅安歎了口氣,「算了。老江,去找楊大夫過來幫這小哥看看。」 這些鏢師都是些粗人,雖然挺有急公好義的善心,但難免下手會有點不知輕重,眼下這小哥看來瘦骨嶙峋的,希望別因此枉送了一條小命才好。 須臾,那隨車的楊大夫背著藥箱走了過來。 「哇!」一見到小伙子傷痕纍纍的模樣,楊大夫脫口就是一聲驚呼。「這小子是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罪過嗎?」 「楊大夫,」老江尷尬地笑笑,「這也不能完全怪我們,是他打不還手,也沒出聲辯駁,才會被打得那麼慘的。」 「打不還手?」羅安挑眉。 「是啊!」回想起先前情景,一名鏢師背後竄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羅少爺,您沒親眼看到所以不知道,這小子就呆呆站在原地任我們打,既不喊冤也不喊痛,好像……好像巴不得我們把他活活打死似的。」 「喔?」羅安沉吟了片刻。鏢師們性子耿直。看樣子不像是在為求脫罪而說謊,那麼…… 「少爺,這小哥好像醒了。」楊大夫轉頭朝主子報告。 「醒了?」羅安也跟著蹲到小伙子的身側,看著他慢慢睜開了眼——那是一雙萬念俱灰的眼。羅安回想到。 當年的阿衡才十六、七歲,他實在是無法想像一個十多歲的孩子怎會有那樣眼神,彷彿……彷彿這世間已沒有什麼值得他留念的人事物,再也沒有值得他活下去的理由。 是同情也是愧疚,在阿衡醒來後,他一肩扛下了照顧他的責任。而那可不是一件簡單的差事。 要養活一個活人容易,可是要讓一個活死人重新活過來,那可就傷腦筋了。 起初的那一年,阿衡對任何事物的消極反應著實讓他非常沮喪。如何去摸索出與一個不說一句話且面無表情、宛如木偶人的少年的相處之道,成了那一年裡他唯一用心的工作。所幸皇天不負苦心人,一年半後,阿衡終於開口說話了,再過半年,他那雙空空洞洞的眼睛裡總算出現了一絲光芒。 看著阿衡能有這樣的進步,他是既感動又高興。當初收留阿衡只是他一時善心大發的決定,甚至後來他之所以費心照顧他,也多半是出自於好奇心——他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創痛竟讓阿衡成了活死人一個。可是經過兩年多的朝夕相處,漸漸地,阿密對他的意義改變了,不再只是個實驗品,也不只是朋友那麼單純,他是真的把阿衡當成親兄弟看待,真心地企盼他能重新振作。 阿衡心裡有傷有痛他知道,也知道那傷那痛很可能是窮其一生也痊癒不了的。因此在他把阿衡當兄弟後,逼著他把傷痛攤出來的念頭也跟著打消。可是說他從此不想深究到底是什麼樣的創痛傷得他那麼深重是騙人的,畢竟他是個極為好奇的人,但為了自身的好奇去揭兄弟瘡疤實在可恥,說什麼他都不願做,除非…… 除非他肯自己說出口。 「若是我的孩子也能出生,他也該有二寶這麼大了。」第五衡打破了沉默。 羅安著實被這突如其來的坦誠給震得膛目結舌。 「孩……孩子?」他有些結巴地問。 無視於羅安形之於外的震撼,第五衡一雙眼只看著床鋪上的二寶。 「阿弟,你是說,你曾經有過一個孩子?」羅安小心翼翼地問。 若照他們認識的時間推算起來,那就是在他十七歲前發生的事羅? 第五衡沒回答,但就是因為沒有回答,所以羅安更肯定了他話中的其實性。 「出了什麼事嗎?」基於關心,他問道,卻也如預期的得不到答案。 「那孩子的娘呢?」 第二個問題讓第五衡緩緩抬起頭來,直視前方的雙眼是一片空茫。 「不讓孩子活著出世的,就是孩子的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