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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樓雨晴    


  居然可以面不改色,是少了痛覺神經還是怎樣?明明整件深色西裝的外套袖子都染濕了,真是他見過最X的病人!

  第14場:在你背影他守候(1)

  三年很長嗎?其實短得很,轉眼就到。

  婭婭剛過完三歲生日,小顧已經在找她討論這個問題。

  「你想好了嗎?」

  「要想什麼?」

  「你不會天真地以為,他會把自己說過的話吞回去吧?如果你還沒看清他在想什麼,那我替你翻譯——我楊仲齊,不當任何人的備胎、婚外情,這是我身為楊家人最底限的原則與驕傲,你要嘛跟我走,要不就斷得乾乾淨淨,再難我也願意一次痛到底,把你從生命中徹底根除。」

  龔雲顰瞥他一眼。「你改行算命了嗎?」連讀心術都會了。

  小顧嗤笑。哪用得著算,他顧某人閱人無數,這種人格特色的男人,他太了了了。尊嚴跟驕傲多得可以當飯吃,腰桿子寧死不彎的。

  「現在的重點是,你要離婚嗎?」不離,就等著失去楊仲齊,那人真的會跟她一刀兩斷,從此蕭郎是路人。

  以後,是想看都沒得看了,她最好想清楚自己受不受得了。不像現在,相思難忍時一通電話call了就出來,乖乖任她招惹。

  她張了張口,被他阻止。「不用急著回答我,自己好好想清楚,等我從日本談完原料供應的合約回來,再告訴我答案。還有……」

  他微微一笑,神態是難得的認真,像個疼惜小妹的溫柔好哥哥,揉揉她的發。「他應該是愛你的,如果這是你遲疑要不要回到他身邊的原因的話。」

  這是顧政勳出國前,他們最後一次的談話。

  她沒有想到,從此成了永別。

  離開時,好好的一個人,回來時,成了一壇灰。

  她想起,他離開時,送了她一隻別針,他說,設計這只別針時,是希望她像別針上的這只蝶,破繭而出,舞出屬於自己斑斕絢麗的美,勇敢去追尋幸福。

  她戴著這只別針,去將他接了回來。

  回來的那天,她突然想起,一年前,她也曾經歷過地震驚嚇,這是不是一種警訊?在預告她將會以這種方式,失去她生命中極重要的一個人?

  「是嗎?」阿國聽完她天馬行空的想像,反問她:「那你當時,腦袋裡想的是什麼?」

  小顧臨死前,想的會是什麼?

  想什麼?她用力回想了一下。

  那時,楊仲齊正牢牢抱著她,有一秒鐘,她曾經閃過……

  「他就在我身邊,就算現在死了,我也沒什麼遺憾。」死前,她眼底看著的,是此生最愛的男人,還有什麼好埋怨?

  阿國撫著冰冷的壇身,說:「我應該答應跟他一起去的。」

  原本,小顧問過他,要不要一起去?就當兩人的小旅行。

  雖然老大沒有不准他的假,但做人要懂禮義廉恥,那時修車廠忙不過來,他也不好意思把事情全丟給老大忙,自己一個人逍遙度假去。

  早知如此,他應該要去,至少這樣,就不會讓小顧一個人,孤零零地客死異鄉,反正他在這世上也孤身一人,沒什麼牽掛。

  兩人決定在一起的那天,他曾問過小顧:「為什麼你以前都沒辦法定下來,好好談一段感情?」

  小顧說:「大概是我太爛,沒人要吧。」找他玩的人很多,要多都沒問題,但若要說到天長地久,對方會嗤笑他頭殼壞去,跑得比飛還快,沒有人相信他可以認真定下來,好好談一段感情。

  「那給我好了。」當時也沒想太多,直覺脫口便說了。「我要,而且不會把你丟掉。」

  小顧當時笑他。「人又不是東西,不能用『丟掉』,要用『拋棄』啦,你的國文老師快哭倒長城了。」

  但是他知道,藏在嘻笑怒罵背後,小顧其實很感動。

  沒有想到,最後被「丟掉」的人,居然是他。

  一直到小顧臨行前的那晚,都還在纏他,他被鬧得睡不著,一腳踢開對方。「你去死啦!有夠吵!我明天還要早起工作耶。」

  他們本來就口無禁忌,常把死不死的掛嘴邊。小顧沒當一回事,四肢都巴了上來,回他:「死了變成鬼也會回來纏你。」

  ——你說的。說話要算話。

  他撫著壇身,喃喃在心裡說著。

  他跟龔雲顰商量之後,替小顧舉辦了小小的告別式。

  年輕時候的他,愛玩、愛瘋、愛熱鬧,但現在的他,笑稱自己已經收山從良了,只要幾個至親好友在身邊,每一個都是真心無偽,這樣就覺得很夠。

  所以他們邀的人不多,但全都是他會想見的人。

  告別式那天,楊仲齊也來了。雖然與顧政勳素無交情,但掛心龔雲顰的狀況,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決定前往致意。

  三歲的小婭婭,已經懂很多事,頭一回面對殘酷的生死大事,知道最親愛的爹地再也不會回來陪她玩,這幾天已經哭啞了嗓子。

  看見他來,哭著奔過去,死死抱住他大腿。「楊叔——」

  他彎身抱了抱她,上前行禮致意完,關切地審視龔雲顰。「你還好嗎?」

  她張了張嘴,發出微弱而瘖啞的聲浪。「你知道嗎……」

  「什麼?」

  「沒有他的話,我早就死了……」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

  小顧對她而言,雖只是名義上的丈夫,卻是她實質上的恩人、也是家人,給了她像兄長般的溫暖關愛,是婆婆過世以後,她心靈上的支柱。

  他總是懂她,知道她在想什麼,無條件支持她想做的每一件事。如果不是他……那一段日子,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熬得過來。

  孩子情緒是最容易受到影響的,她一哭,婭婭更是不能自已了。

  楊仲齊默然,看著母女倆抱頭哭成一團。

  處理完小顧的後事,她約了阿國,坐下來談遺產問題。

  有什麼好談的?阿國不解。

  小顧沒立遺囑,龔雲顰是合法配偶,繼承遺產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是你跟我都知道,你才是他實質的伴侶。」台灣同性婚姻未合法,若伴侶驟逝,另一半永遠只能是親密的陌生人,什麼都沒有。

  「我沒有想要那些。」從頭到尾,他要的都只是一個平日沒個正經,看起來玩世不恭,罵了一輩子死人渣,卻也一直惦在心上、想要好好愛惜的那個人而已。

  一直,都只要他而已。

  無關他的身份,或外在所擁有的一切。

  「你好好的把婭婭養大,這才是最重要的,這孩子是他的心肝寶貝。」

  「我知道,但是有些東西,是你才有資格擁有的。」她說。

  小顧還沒走前,有一回跟她聊起過,阿國這個人,老實又沒心眼,一輩子埋頭實幹,當擰∮田犁到死的那種人,就算給他再大的產業,他應該也會把百貨公司當柑仔店經營吧,他沒那頭腦。

  所以啊,他最不放心的戀人,如果將來自己怎麼了,想留給他的,應該就是錢最實際。

  她試著推測——如果是小顧,會怎麼做?

  她想,應該是將名下大筆能活用的存款部分給阿國,然後店面交給她來經營吧。

  其餘不動產,他們結婚時買的房子歸她,另一處他跟阿國在一起後購置的房屋,產權會過戶到他的另一半名下。

  小顧,我替你做了這樣的安排,你滿意嗎?

  他們擲茭問了小顧,連得三個允茭,事情便這樣定了下來。

  世俗的身外物好處理,但是感情上的牽掛呢?又該怎麼處理?

  走出小顧的長眠處,阿國說:「你跟那個人……好好考慮一下,如果可以,就不要再放開他了。小顧出國前才跟我提過這件事,說打算跟你離婚,讓你回去他身邊,他想看你幸福。」

  「我知道。」她忍著鼻酸。「你也是。找個好對像定下來,他……更希望你能過得好,不管有沒有他陪著。」

  阿國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臨去前,再度回眸瞧上一眼,那半掩在山嵐煙霧間,男人的長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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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場:在你背影他守候(2)

  顧政勳剛過世的第一年,她完全心力交瘁。

  結束沒有設計師的工作室,然後專心打理他留下的三間店面,她絕不能讓他一手創立的品牌,隨著他的生命一起消失。

  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徒弟,不會讓他失望。

  這些,楊仲齊都看在眼裡。

  看著她,丈夫驟逝,頓失依靠,還要強忍悲傷,撐起一切。

  而,女兒的情緒也很不穩定,時時夜裡啼哭,醒來說要找爹地。

  身與心的負荷,都到達極限,無暇再妥善看顧女兒的狀況,她想,自己還不夠堅強,才會那麼糟糕地,與女兒抱在一起哭。

  這樣不行。楊仲齊知曉她的情況,主動要她把婭婭送過來,暫時由他來照顧,讓她專心去忙她的,也給她時間調適心情,否則兩個情緒都不穩定的母女放在一起,影響只會是負面的。

  親人這頭,他只用「朋友的小孩」帶過,大家看婭婭看習慣了,也不覺有什麼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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