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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單飛雪    


  「沒看法。」

  「因為閔智投顧公司總裁羅閔睿,你的作品被收藏家注意,對一個新人畫家來說,這是求之不得的際遇,你有跟羅董道謝嗎?」

  「沒有。」

  「是不是很感謝他?」

  「噢。」

  噢?噢?!曦西瞪大眼睛,這傢伙可以更踐一點。

  這時,媒體朋友注意到藝評家艾德華先生,圍住他問:「你對羅閔睿花了五百萬收藏新人畫家張摩爾的『貓夢』有什麼看法?你對張摩爾的評價怎麼樣?」

  應該是很爛,完了……曦西撇過臉去,不敢聞問。

  艾德華先生說;「簡單就是力量,樸素最難表現。張摩爾的東西乍看下平凡無奇,就如一般學生作品,但細看後我終於看出其中奧妙,不管是構圖還是色彩的運用,張摩爾故意筆觸粗糙,用色簡單,構圖單調,正是為了彰顯出他畫作中的真諦,所謂畫中有詩有禪就是這個境界,我明白羅董為什麼願意花五百萬收藏他的畫,這個新銳畫家了不起啊!」

  曦西錯愕。

  記者們勤做筆記,又有記者問張摩爾。「你覺得艾德華先生對你畫作的評論怎麼樣?」

  「他說的我聽不懂。」張摩爾講實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艾德華尷尬,媒體們卻笑得很開心。

  曦西冷著臉,笑不出來,冷眼看這讓她一手捧出來的爛藝術家,心情矛盾。真正該受講美的,備受冷落,意外被恭維讚美的,卻表現得這麼冷漠差勁,偏偏媒體吃他這套,對張摩爾冷淡的態度覺得有趣。

  張摩爾望向曦西,她投射過來的目光,鄙視裡透著寒冷。於是,他的表情更陰鬱下來,眼看曦西轉身走出他的展區,他獨自留在喧嘩的眾人間,感覺卻是那麼的荒涼孤寂。

  第五章

  在工作人員休息室裡,曦西站在玻璃帷幕前,額頭吻著冰冷冷的透明玻璃,讓夕光滿滿地耀入眼底,她罕見地不發一語,更罕見地那愛笑的臉,蒙上淡淡的哀愁。

  殷秀蘭正在整理問卷。「你還不出去啊?四點日笙企業的貞夫人要來參觀了,你還不趕快去接待她,人家贊助兩百萬哪!」

  看著樓下不斷湧入展館的人們,那些人衣著邋遢隨便,吵鬧喧嘩。他們也是來看張摩爾的吧?他們不是熱愛藝術的人,他們的眼睛閃爍著好奇的光。

  「曦西,今天有三家報紙都在報導我們的展覽,超成功的。尤其是張摩爾,哈哈,誰想得到那麼多人都衝著他來?你還真有那麼點小聰明……」注意到曦西的憂鬱,她問:「幹麼愁眉苦臉的?不高興啊?捧紅新人張摩爾,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說你只會幫大師策展。」

  「可是張摩爾的作品很爛。」

  「管他的,大家喜歡啊!」

  「我竟然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捧紅一個假藝術家……」不開心,她很心虛。媒體太盲目太熱烈了,超出她想像的程度。

  「幹麼?還會良心不安噢?神經。」秀蘭嗤笑。

  「這個展覽,應該被關注的是真正的藝術家,像白御飛……」

  「哈!」秀蘭嗤之以鼻。「原來是因為你愛慕的白御飛被冷落,所以在不爽啊?」

  曦西轉身,靠著玻璃帷幕,郁在夕光中。

  「看他們的作品被冷落,看他們難堪地站在空蕩蕩的展區,我覺得很有罪惡感,我好像做了很糟的事。」

  秀蘭不像她多愁善感,她務實道:「重要的是展覽很成功。」

  不對,重要的是,優秀的藝術品,有被好好的傳播給大眾,這才是她踏入這行的理想啊。「當初應該聽你的。」

  「啊?」

  「聽你的話,不要讓張摩爾參加,我真的好後悔。」貪圖自己的名聲,卻忘記策展人該有的正直態度。

  貞夫人參觀後,興高采烈地同曦西說:「我是特別來看新人張摩爾的作品,看完後,終於瞭解羅董為什麼願意花五百萬買他的作品。曦西,你真有眼光,能挖掘出這麼了不起的藝術家。我要藏集他的全部作品,幫我約張摩爾吃飯,我要在我們公司的藝廊掛他的畫。」

  當藝術修為極高的貞夫人也這麼稱讚張摩爾,曦西在一旁聽了羞憤慚愧,心虛至極。

  偷空,曦西離開朵美藝術館,到路口的咖啡館透透氣,在靠近花院的角落,她看見張摩爾。他摘下墨鏡,獨坐在那,瞅著花園,不知正在想什麼。

  點好咖啡,曦西過去,停在他面前。

  「張摩爾,你不可以擅自離開展場,你應該先跟我說一聲。萬一參觀的人對你的藝術品有疑問,你最好是在現場跟他們解釋。」

  張摩爾緩轉過臉來,看著她,他臉上沒有別的表情,只有陰沉。

  「那些人,吵得我快煩死了。」他說。

  曦西臉一沉。「張摩爾,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就他的展區最熱,他應該高興得要命,還矯情嫌煩?

  她眼中的不屑,張摩爾全看見了。這段日子她的冷淡,也讓他捱夠了,他已經沒力氣再去對她溫柔或微笑。她跟白御飛正打得火熱吧?嫉妒和絕望,使他憤懣不滿。

  他惡毒道:「我就是覺得煩,你這個策展人管真多。」反正已經被討厭,自暴自棄,索性讓她討厭得更徹底。

  曦西倒抽口氣,端著咖啡的手微微顫抖,很想將熱咖啡潑他臉上。

  她咬牙道:「怎麼?現在我這個策展人對你不重要了?也對,不需要我了,怎麼?今天收集多少張媒體記者的名片?」冷笑著說:「再跟你說個天大的好消息,日笙企業的貞夫人想約你吃飯,想收藏你所有作品,我一向佩服貞夫人的眼光,現在才知道她膚淺,根本分辨不出作品好壞。」

  「太好了,我還不及待想跟她見面,也許她可以金援我、讓我更無後顧之憂的從事藝術工作。」

  愛與恨,也許如雙面刀吧!張摩爾感覺痛徹心肺,愛她有多強,此刻恨就多巨大。那不甘心的感覺,日夜折磨張摩爾。感情挫敗,讓他憎起曦西,他故意氣她,現在,看她氣得面孔漲紅,竟自虐地感到一絲快感。同時,他心酸地暗暗嘲笑自己,到最後,讓她注意他的辦法,竟然要靠惹她生氣。可憐啊,張摩爾。

  曦西心灰意冷。「原來如此,原來我被利用。為了出名,你還真是卑鄙。」利用完,就換另一種嘴臉,她不寒而慄。

  「你這樣說不厚道,你應該要謝我。」他說得更絕了。

  「我還要謝你什麼?」

  「謝我讓展覽這麼成功,讓你的實力有被肯定的一天,畢竟,你靠美貌辦展覽也夠久了——」

  鏗一聲,人們驚呼,瞅向他們。張摩爾駭住了,他看腥紅的血,從曦西指尖淌落。

  曦西本想將咖啡潑向他,硬是忍住,可是太氣憤,使她重放下時,杯子敲破,破裂同時,她感覺到熱燙和指尖銳利的痛,碎片劃傷拇指了。

  張摩爾霍地站起,拽住她的手檢視,卻被她甩開。她面色冰冷地瞪著他,他則是忘了憤怒,而是惶恐無助地看著曦西,他被曦西的受傷嚇到了。

  「對不起……讓我看看。」他抽了面紙,想替她止血。

  「不用你來!」她閃躲,拿紙巾按住傷口。「等展覽結束,希望再也不用看到你,你太令人討厭了。」說完,離開了。

  張摩爾怔怔地看著她離去,低下頭,看著右掌,那裡沾著曦西的血。他心頭酸苦,坐下來,失神地看服務生過來清理,默默承受投注來的好奇眼光。他恨自己害她受傷,碎片劃傷她的手,同時,也在他心房割出裂痕,為什麼,他好痛,好痛苦啊!

  這剎,張摩爾明白了,忽從這陣子的渾沌迷茫中清醒……

  有人說:「當你看過某種東西之後,才可能作關於它的夢。」

  年少時,眼睛看過美麗的曦西,記住了,於是作了很久關於她的夢。夢想和她戀愛擁抱,期待她愛他,她會屬於自己……

  當這些期待,在努力後竟然落空,當他發現她去愛另一個人,這期待,變成許多的挫敗。挫敗讓他失去智慧,失去理性。他恨她,恨她喜歡混蛋,可是萬一她喜歡的不是白御飛呢?不是混蛋,他就可以接受?就甘心了?不,他還是會生氣。

  愚蠢哪!原來不斷地提醒她白御飛有多壞,以為為她好,想保護心愛的女人,但其實是出於自私,他沒有以同理心去照顧她的夢想。也許她迷戀白御飛,就像他迷戀她。試想如有人,詆毀卓曦西,他也想拚命,也會覺得那個人該死,他也不會相信自己迷戀的曦西有壞的一面。

  張摩爾這才明瞭,這陣子在曦西眼中,他的嘴臉有多討厭。

  他蒙住臉,臉埋入掌心,眼眶發熱。好慚愧啊,他的愛是這麼自私,只想要滿足到自己。所謂的為她好,其實是惡意地,要她對白御飛的美夢快破滅,難怪她要心痛,難她怪會討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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