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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衛小游    


  結束那次的訪問後,寧海開始反省起一名記者應有的職業道德。當公領域和私領域存在著灰色地帶時。該怎麼取捨,才不會在報導所謂真相的同時,傷害了無辜的人。

  私訪後,寧海有些洩氣。布斯太太徹底顛覆了過去她對新聞事件的看法。當她以為她在為大眾謀福利時,也許她所謀的,只是無用的豆渣。

  後來寧海決定放棄追這條新聞,但老編詹姆士不准。他說:

  「海兒,消息既然曝光了,就不可能再挖個洞把已經發生的事情埋起來。你放棄追這條線,不過是把已經上鉤的魚扔給其他大白鯊而已。如果你真的想讓事情有個比較完美的結尾,就應該好好把這條新聞跑完,包括後續的效應,以及不久後的大選……」

  幾經思量,寧海接受了詹姆士的建議,將後續效應做成了一系列的報導。但在處理這樁桃色新聞時,她盡量避免再去傷害事件中真正的受害者——妻子與小孩。

  國會大選後,州議員落選。寧海也退出了跑了好幾年的政治線,改跑財經線。但她對華爾街那些炒股的神手實在沒興趣,便改挖投資公司的內部消息,沒想到碰上國際性的金融危機,許多證券公司紛紛倒閉,寧海在一片慘綠的華爾街中感到無比失落。後來詹姆士叫她回去跑政治線,說她還是最適合跑政治。勉勉強強又做了一段時間,卻逐漸覺得倦怠,再也找不回曾經的熱情了……之後,瑪莉來找她,要求她嫁給陸靜深。她順勢遞出了辭呈……

  第13章(2)

  也難怪陸靜深討厭記者,他也曾經是桃色新聞的受害者。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她的過去,不知道會如何看待她?

  寧海自問對記者這一行還有沒有熱情?答案是肯定的,只是方向得再調整調整。

  胡思亂想中,也忙碌到近中午,肚子咕嚕咕嚕叫了起來。寧海這才想到她忘記準備午餐了,連忙踩著拖鞋下樓,先去找陸靜深,人還沒進他房裡便大聲喊:

  「陸靜深你中午想吃什麼?吃麵好嗎?要不要幫你加一顆蛋?」

  以前住在國外時經常自己煮食,要弄點熱食來填飽肚子對寧海而言並非難事,但要說將廚藝磨練到堪比阿基師,火候又差太遠了。

  喊了半天沒人回應,寧海衝進主臥房裡沒見到半個人影,又辟里啪啦衝下樓,卻還是沒見到他。

  此時外頭雨聲浙瀝瀝的,雨竟下得比早上時還大。她擰著眉將整棟房子翻找過一遍,還是不見陸靜深的身影。

  愈想愈不對,連忙捉起電話話筒撥他手機。

  手機響了兩聲就沒聲音了,像是突然關機。

  寧海這才著急起來。「到底跑哪去了?」

  不放棄,又仔細在屋子裡搜尋一遍,依然沒有結果。此時她也忘了肚子餓,捉起傘到花園裡繞了一圈,確定他真的不見了,猛然想起大門口有監視器,連忙衝回屋裡看監視錄影,急得顧不得鞋底都是爛泥,踩得地板上留下一個個黑腳印……

  監視器的影像畫面是存在電腦硬碟裡的,寧海摸索了幾分鐘才弄清楚怎麼調影像出來看。而後,她看到了。

  在上午九點十一分的時候,陸靜深獨自一個人撐著傘走出了大門。

  寧海愕然,心裡頓時一涼,對著那畫面喃喃道:「外頭下著大雨,你一個人是要去哪裡?」

  下午兩點零二分,轄區派出所的警員受理了一樁失蹤人口協尋的案子:

  「我先生有嚴重的情緒障礙,上午跟我吵了一架後就不見人影了,他雙眼失明,我擔心他一個人在外頭會遇到危險。」

  為了加快員警尋人的速度,寧海特地加油添醋了一番。

  這番話勾起受理案件的警員一抹遙遠的記憶。

  猶記幾個月前,依稀有一個人說過類似的話。而後看見協尋早上,報案人的名字後,他終於想了起來。

  「你是陸太太?」

  正低著頭飛快填寫表格的寧海抬起了臉,眼中有著疑惑。

  原來那警員正是上一回承辦寧海失蹤協尋案的同一人,看著寧海填寫完畢的協尋單,他忍不住道:「真是怪了,你們夫妻倆都喜歡搞失蹤?陸太太,你確定陸先生不是在和你玩捉迷藏?」

  寧海微怔,好半晌才搞清楚狀況。原來上回她被陸雲鎖「綁架」時,陸靜深也是在這裡報的案,說詞還跟她的差不多。寧海一時啼笑皆非,卻又怕員警會以為他們在浪費尋人資源,便故意板起面孔道:

  「不管我先生是不是在跟我玩捉迷藏,首先,我得表明的是,我是一個記者。」那警員沒能反應過來,寧海便又道:「我專跑社會新聞。」據說島上近年來的社會新聞經常演得轟轟烈烈,或許她該轉跑社會新聞。「這個社會哪裡有不公,我就往哪裡找新聞。比方說,某某地方的基層員警不受理民眾報案之類的。我先生這麼大一個人,一定很容易找,我可以跟你保證,只要我能盡快找到他。我絕對不會亂寫新聞,報導一些有的沒的。」

  那警員終於聽懂寧海的意思了,他摸摸鼻子,陪笑道:「陸太太不必擔心,尋找失蹤人口是我們人民保母應該做的事,應該的。」

  「那就多謝了,如果有消息麻煩立刻通知我。」寧海道謝。

  之後,寧海沒有回家,她撐著傘走進雨中。

  猜測陸靜深可能的去向。他是自己出門的,沒人陪伴,不太可能去他不熟悉的地方,因此寧海往前幾天曾與他一起去過的地方尋找。

  髮型沙龍、咖啡館、美術館、電影院……隨著每一次的落空,寧海感覺自己就像沙漏一樣,心裡有些什麼說不清、道不明,卻十分重要的東西正不斷地還漏。

  一個下午過去了。夜幕低垂時,她還沒有陸靜深的消息,心裡空蕩蕩的,渾然不覺得疲累,只是無比擔憂。

  這時才知道自己那幾次逾時不回,留他獨自等待時,他心裡作何感想了。原來不知盡頭在何處的等待,是如此煎熬……

  怕他出意外,怕他遇險,怕他一個雙眼看不見的男人發生不好的事……想到可能發生的意外,走在寒冷的雨夜街道上,寧海整個人打從心底顫抖起來。

  虧她還信誓旦旦地向錢管家保證,她會好好照顧他,絕不會傷到他一分一毫……當初因為她的要求,錢管家才勉為其難地離開大宅……

  「大家都太寵他了。」那一天,夜裡,趁著陸靜深睡著後,寧海這麼告訴他們:「我知道你們幾乎是看著他長大的,可是現在的陸靜深最需要的不是無止境的寵溺,而是自立。沒有人可以一輩子陪在他身邊,就連你們,也不能。」

  此話一出,陳嫂居然是第一個不同意的。「可是太太,先生一向習慣有我們在他身邊照顧著,現在你要我們離開……」

  「就是因為這樣,你們才必須走。」寧海溫和地說:「否則,你們能保證自己在看到他跌倒時不伸手去扶嗎?你們能忍受自己對他的種種不便袖手旁觀嗎?我想,你們不能。」

  「可是太太,先生一向習慣吃我煮的飯菜。」陳嫂委屈地說,圓圓的臉幾乎要擠成苦瓜。

  「陳嫂,太太說得對。」一直保持沉默的錢管家終於開口了。他對著眾人說:「先說我,要我一天不幫先生折衣服、刮鬍子、放洗澡水,我就渾身不舒服。」他習慣將主子伺候得無微不至。「可是我想太太說得對,我們不可能一輩子陪伴先生……我們都有年紀了。」

  此話一出,王司機和劉叔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每個人都會老、會死。有一天,他們會離開陸靜深的身邊,那時被留下來的先生又該怎麼辦?

  錢管家世故而明亮的眼眸看向寧海。「太太,你說得對。我們的確是不能再留下來了。」

  正因為有他們,先生才有辦法躲藏得如此徹底。他們是先生的耳目手足,也一向習慣如此,要他們對眼盲的男主人袖手旁觀,根本就做不到。

  與其如此,還不如離開,讓自己走得遠遠的,並相信這個叫作寧海的女子會幫助先生重新振作起來,起碼能做到,不需要他人的幫忙,也能自理生活的程度,唯有那樣,先生才有可能得到幸福……

  「錢管家,謝謝你的理解。」寧海有點訝異這個白髮如銀的老人會認同她的想法。畢竟他一直都對她存有戒心,也一直在觀望、防備著。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使他願意支持她,寧海有點好奇,便問了。「說實話,我本來以為錢管家不會支持我……」

  聽出她的疑惑,錢管家坦然回答:「本來確實有點擔心,不過……」

  「不過?」寧海眨了眨眼,靜待下文。

  「不過太太讓先生很快樂,不是嗎?」

  「快樂?」寧海困惑地喃喃道:「我還以為我讓他很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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