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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陳毓華    


  「我七點就在門口等了,早上要是拿不到申先生的設計稿,我下面的人一個都不能動了。」

  「你開天窗而已,我可是攸關飯碗能不能捧得住啊。」哀號的是只菜鳥,他往自己的喉嚨由左而右劃了一道,做了個抹脖子的姿勢。

  「我的是急件!」

  「誰不急?」環顧四周,數數人頭。不急的人大可慢慢來,頂多打通電話敲定就好了,何必浪費人力在這裡緊迫盯人?

  「嗨!」路猷雅探頭招呼,起居室裡滿滿都是人,刷刷刷,人頭全部鎖定她。好像來得不是時候呢∼

  剛剛還在狗咬狗一嘴毛的不咬也不吠了,站成同一陣線炮口向外。

  「喂,你哪家業主還是工程包商?」

  「先來後到,要排隊這道理你懂吧?」

  「就算你長得很對我的胃口我也不能讓你插隊,我要趕著回去交差,不過,這是我的名片,有機會你我可以互相聯絡一下感情。」一樣米養百樣人,還是有人工作不忘把妹。

  路猷雅對送到眼前的名片沒興趣。

  「我只是來送東西。」這是什麼狀況?她連忙澄清。

  原來埋首在NB繪圖板的申衛然看到她,甩了筆朝她勾指。

  她指著自己的鼻子,被那麼多人包圍他卻一眼看到她,這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一看到申衛然獨厚路猷雅,馬上有人不滿的跳出來。

  「我先來的欸建築師,你家助理說我可以第一個拿到模型。」

  「她辭職了。」申衛然冷言。

  「可是她答應我……」

  「不管你要什麼,去找她。」

  刺蝟頭的男生啞口無言了。

  要不是那個無能、弱智、花癡的助理把他所有的工作全排在一起,他何必忍受這些吵人的蚊蟲?為此沒有膽量承認搞砸了一切的她還哭著跑掉了,留下爛攤子給他收拾。

  他承認自己龜毛。

  一般建築事務所通常會依照工作的需求把工作量分攤下去,建築師只要負責設計理念、房屋造型的發想就可以了。

  他卻包山包海,從頭到尾要求每個細部都不能出錯。

  一個人哪來的四隻腳八隻手,他照他的進度趕工作,卻苦了一乾等得叫苦連天的業主跟協力廠商。

  為了盡快拿到自己的東西,只好一個個派人來盯著他,希望可以在第一時間拿到成品。

  再加上天兵助理的推波助瀾,形成了今天空前大爆滿的狀態。

  申衛然眼下有疲憊的眼圈,眼睛鎖住路猷雅。

  「我叫你,過來。」

  路猷雅在好幾把殺人的眼光裡走到桌子旁邊。他看起來有點疲憊,一頭本來就很有個性的頭發現在更是凌亂,嘴唇有些乾癟,工作台上的咖啡杯有好幾圈乾涸的痕跡。

  看起來他極度的需要水份。

  申衛然伸出大手摸了她的額頭。

  他這一摸害得想把紙袋遞出去的路猷雅忽然呆住,傻傻的讓他從她潔白的額頭一直摸到下巴才收手。

  他的手心帶著粗粗的繭,摸在肌膚上有些刺痛感,像電流傳過。

  「退燒了,藥還繼續吃嗎?」

  他那口吻像家人一樣,路猷雅被他摸個一圈,不僅腮幫子泛紅,而且一直蔓延到耳墜跟鎖骨。

  申衛然看見了,一早忍耐至今的起床氣瞬間消去大半。

  「你去那邊坐一下,我趕一下圖。」

  「不必了,我只是來還衣服,我洗乾淨了,謝謝你。」她臉上的水紅未褪,讓一個男人大庭廣眾的摸遍了她的臉,等一下她要拿什麼臉轉過頭去面對別人吶?

  「去那邊坐。」

  他擺明了不讓她走。

  路猷雅沒辦法,一雙眼哪裡都不敢亂瞄,盯著地板上的紋路,悄悄挑了個最偏遠的椅子坐下,順便用紙袋掩住小臉。

  看她那侷促靦腆又害臊的樣子,讓申衛然心裡很樂。

  至於樂些什麼,雖然暫時還不是很清楚,但是把她留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的確能夠讓他安心。

  她這樣坐著到底要坐多久?路猷雅才困惑的想著,室內電話鈴響了。

  這麼多人,這麼多只手,卻全客氣的沒有人當它一回事,大家有志一同的等著電話答錄機接聽。

  不過,申衛然這電話好像沒有答錄設備,以至於來電的人也準備讓電話叫到失聲。

  「喂,你好。」看起來她最閒的樣子,就她接吧。

  「你是誰?設計師的助理嗎?」

  「我不是,不過我可以把你的意思轉達給申先生。」她把話筒夾在肩膀跟耳朵之間,一隻手找到便條紙跟筆,迅速的記下電話內容。

  掛掉電話後,她心想:反正已經做了多餘的事情,畢竟他們有過「同居」一夜的事實,他大方的收留了她,她替他做一點簡單的事,這不算什麼吧?

  於是她鑽進申衛然乾淨整潔的廚房,廚房裡多是現代設備,古典跟現代融合,在視覺上還有生活上都顧及到了,真是不容易的事。

  雖然擅自闖進人家的廚房是很對不住又沒禮貌的事,她也不認為在這裡睡了一個晚上就可以自以為是的把這當家,但是一想到申衛然缺乏水份滋潤的唇還有疲累的神情,她就覺得於心不忍。

  找到放在流理台上的咖啡壺,她加水、放進適量的咖啡粉,插上插頭,不到幾秒鐘就聽見咖啡壺呼嚕呼嚕的叫聲。泡一杯咖啡給他喝,讓他提振精神,是可以被允許的吧?

  申衛然默默的看著桌邊多了杯香氣撩人的咖啡,還有一塊小點心,也看見路猷雅盡量不打擾他的身影,然後他聽到那群烏鴉吵著也要公平待遇的喳呼聲。

  路猷雅點點頭,然後每個人真的都有了杯咖啡。

  他心裡有點小不爽。憑什麼這些人的待遇跟他一般?但是看到他們只有咖啡沒有千層糕,小雞肚腸總算釋懷了些。

  風捲雲殘的解決掉咖啡跟點心,他沒想到,竟是出乎意外的好吃。

  他從小就是幾個兄弟中最挑食的,看不到喜歡的菜色寧可不吃,養大他們幾兄弟的姑婆有著完美廚藝,可是也常被他氣得拿起鏟子打人。

  也不知道是否真是咖啡的魔力,接下來他下筆如神助,偏是這樣還能分神注意在短短的時間內,那個女人不只替他接電話,收郵差送的掛號,忙進忙出,整理起上一任助理留下的爛攤子,一直到他把所有的人全部打發走,她還在用訂書機喀喀喀的把文件分門別類。

  他瞄了眼,驚訝她的清楚。

  「我還要一杯你煮的咖啡。」拿著空杯晃了晃,指使人指使得很順手。

  「忙完了?」雖然她不會認為Photoshop?就是設計師的一切,親眼看到他從草稿到手工繪圖,到鉅細靡遺的模型製作,那種隔行如隔山滔滔如江水的崇拜,讓人不由自主的對他另眼相待起來。

  申衛然點頭,揉眼,伸腰。

  趁著路猷雅去倒咖啡的空隙,他翻閱了那堆他沒空整理,也不知道要從何整理起的資料明細。經過她的巧手分成月份日期,分門別類的釘成一疊後,讓人更一目瞭然。

  「對不起,我自作主張,還有,袋子裡的衣服我洗乾淨了,謝謝。」去而復返的路猷雅趕快把咖啡放下,拿起紙袋,雙手奉上。

  看到她那麼一本正經,申衛然接下袋子隨手放下。「幾天不見,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嗎?」

  「嗯,娃娃……也就是你在咖啡癮看到的那個老闆娘,答應讓我在咖啡廳打烊後打地鋪。」

  「打地鋪,你是女孩子打什麼地鋪?」

  「她男朋友最近住她那裡,我去不方便。」她可不做這種壞人姻緣的事,更何況那個霸道又難纏的男人也不允許。

  「你那天什麼都沒說就走了。」

  「我看你睡得很熟,而且也打擾你太久了。」

  她果然不是那種一旦巴住機會就死皮賴臉趕也趕不走的女人。

  「你是怎麼把這些客戶資料、文件檔案之類的東西分清楚的?我上一個助理講了半天也搞不懂。」捱不住罵,還丟下爛攤子給他收拾。

  「我以前在別的地方也做過這些事情。」其實秘書的工作跟助理差不多,差別在於瑣碎的程度跟被使喚的人而已。

  「為什麼沒做了?」申衛然對她生出興趣,還是任何有關她的一切都想知道的那種興趣。

  「你還真把我問倒了。」想要四兩撥千斤卻不知道怎麼個撥法。沒錯,她從來就是個實心眼的人,不會拐彎抹角,娃娃常笑她越混越回去,也許就是這麼笨,才被人把感情拿來利用。

  「不想說就別說了。」他們都不是初生的嬰兒,哪來的潔白如紙?不管好壞,每個人都是用過去凝結成現在的自己。

  「其實也沒什麼,結束一段感情連飯碗也一起丟了,你要笑笑出來沒關係,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個說我笨的人了。」

  人跟人之間如果像電腦的資料夾可以一個按鍵就把一切消滅,什麼都不記得那該多好。

  她坦言透露出上一個東家,誠實得令人髮指,這樣的性子不管在哪裡都會吃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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