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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典心    


  眼前的景況,讓她覺得,胸口像是被猛插一刀。

  只見渾身是血的蓮華,躺在臨時並起的桌上,俊美無儔的臉上也血跡斑斑,而暗黑色的血從他肩上的傷口,不斷不斷的流出,沿著桌邊滴下,在地上匯成一汪血池。

  他肩上的傷既深又長,而且傷及要害,要不是他內功深厚,才能強撐到現在,換作是普通人,肯定早就斷氣了。

  水霧浮現眼前,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必須緊咬著唇,用疼痛稍稍化去震撼,才能忍住不嗚咽出聲,或者因為心痛而昏厥。

  罔顧僵住的星星,公孫明德撩袍走入內室,揮手免去大夫行禮,直接問道:「狀況如何?」

  「回稟宰相,秦主事的傷勢過重,且失血過多,屬下已竭盡全力,卻還是難以止住出血。」大夫的手上、身上也沾滿血污。

  那些,全都是蓮華的血。

  公孫明德走上前,壓根兒不在意,血池沾污了他的鞋。他傾身審視那道深長的傷口,而後視線挪移,望向蓮華色如死灰的臉。

  「徐姑娘,你不過來嗎?」他輕聲問著,卻沒回頭,視線仍留在原處。

  星星直到這時,才從震驚中被喚醒,拖著像是灌滿鉛的雙腿,舉步走到桌邊。從門口到桌邊,不過是幾步路的距離,但是在她感覺裡,就像是干山萬水般遙遠,好不容易才能來到他身邊。

  原本雙眼緊閉的蓮華,在聽見公孫明德的問話後,長睫微微抖顫,幾乎用盡餘力才睜開雙眼。

  瞧見站在桌邊、淚汪汪的星星,他慘白的臉上竟浮現笑意,彷彿看見她就是他此生最大的願望。

  「星星,」他低喚著,聲音極弱。「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她說不出話來,大顆大顆的淚珠,滑落軟嫩的小臉。當她瞧見,蓮華試圖抬起手時,她連忙伸出手,握住他虛軟的手,知道這個簡單的動作,一定牽動了傷口,讓他更疼、更痛。

  但是,她沒有猜想到,他為什麼要抬手……直到,他不再暖燙,而是冷得像冰的指尖落在她的額上。

  他輕而又輕的,撫著她昨日過度激動,撞傷自個兒額頭的紅痕。

  「痛不痛?」

  她喉中一梗,淚落得更急,不敢相信在此時此刻,他還會惦記著她額上,連傷口都算不上的紅痕。

  「傻瓜,你傷得這麼重,都快要死了,幹麼還管我痛不痛?」她雙唇抖顫,感覺到他的體溫隨著出血,一點一滴的流失。

  他扯了扯嘴角。

  「我捨不得你痛。」

  淚濕的軟嫩小臉,緊貼住他的手,握著不敢放,就怕這一放開,就再也握不住了。她就是這麼笨、這麼傻,要在即將失去時,才明白有多麼不捨。

  那些氣惱、憤恨,都被擔憂淹沒,她此時只知道,自己無法失去蓮華。

  驀地,外頭傳來喧鬧,一個嬌脆的女子嗓音,從踏進刑部起就大呼小叫,也不顧刑部是官方重地,到處任意踹門掀桌,鬧得不得安寧。

  「人呢?」

  嬌脆的嗓音喊著。

  「公孫明德,你在哪裡?」

  不過一會兒的工夫,恣意亂闖的大膽之徒,已經來到內室門前,一襲內裳雲錦猩紅似血、外裳素紗薄透如煙,襯得膚若白玉、眼若晨星,明艷無雙的女子,見著滿室血污,瞬間有些愣住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龍無雙的視線落在丈夫身上,神情難掩關心。「你受傷了嗎?」

  「沒有。」公孫明德說道,回頭望向妻子。「藥呢?」

  「在這裡。」她揚起手來,拋出手中瓷罐。

  公孫明德伸手接住,夫妻間默契十足。他將瓷罐遞給了等在一旁、束手無策的大夫,慎重的吩咐著。

  「這藥有奇效,能夠止血療傷,務必要保住秦主事的性命。」

  大夫連連點頭,連忙打開瓷罐,小心翼翼的挖出罐內的藥膏,均勻塗抹在血流不止的傷口上。真如公孫明德所說,此藥真有奇效,抹過之處出血自然而止,最最棘手的問題,輕易就被解決了。

  第6章(2)

  星星目睹著這一切,心中更為撼動。

  當大夫打開瓷罐時,她從藥膏的色澤與質地,還有那熟悉的藥香,就辨認出瓷罐裡裝的,就是蓮華素來用在她身上的藥膏。

  這藥膏是由護國公主親自送來,顯然是珍貴無比,而蓮華家中有此貴重的藥膏,卻連她受了一丁點兒的傷,就會親自替她抹上。

  他對她的疼、對她的寵,為什麼偏偏隱瞞得那麼深、那麼久?害她根本就不知道,還以為是理所當然。

  瞧見桌邊的少女,哭得淚如雨下,而桌上傷重的男人,明明已氣弱體虛,卻還勉強撐著,輕撫少女的臉兒,龍無雙好奇得很。

  只是,她才預備張嘴,公孫明德的指就點在她唇上,對她無聲搖頭。

  知道此時不宜發問,龍無雙決定保持緘默,任由丈夫牽著走,一路走出刑部。這趟回程,因為知道他毫髮無傷,擔憂消逝無蹤,使得她腳步輕盈,不再如來時般莽撞。

  靠在桌邊的星星,根本沒有察覺兩人離去,她的心神都牽掛在蓮華身上。即使止血了,他傷得太重,目前只能算一腳踏出鬼門關外,另一隻腳還在鬼門關裡。

  「我警告你,絕對不準死!」她威脅著,語音卻破碎零落,不但沒有威脅的狠勁,反倒近似哀求。

  「別擔心,一見到你來,我就沒事了。」他低聲安慰。

  她懊惱得直跺腳。「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胡說!」

  「不是胡說。」

  熱燙的淚,滴入漸冷的血泊裡。

  「你就這麼喜歡玩弄我嗎?」她含淚指責。

  「我克制不住。」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你。」他的撫摸好溫柔、好溫柔,卻也愈來愈無力。

  見不得他愈見虛弱的喘息,更聽不得他簡直要揉碎她一顆心的話語,她淚汪汪的哭著命令。

  「閉嘴,不要再說了!」

  他勾著嘴角,似笑非笑。「好,都聽你的。」

  然後,蓮華真的閉嘴了。

  他昏了過去。

  ***

  不論是讀過書,或是沒讀過書的人,都曾看過,或者聽說過三國演義裡,華陀替關公刮骨療傷的故事.

  守候在桌邊的星星,只覺得眼前發生的事情,就跟說書人說的沒兩樣,甚至更可怕上無數倍。

  只是,蓮華沒有關公神勇,他已經痛極而昏,不像關公還能下棋聊天,當大夫用燒炙過的針,以及沸水煮過的線,將他的傷口從內到外,一層一層整齊緊密縫起時,劇烈的疼痛讓他即使在昏迷中,也會痛得掙扎,如傷獸般吼叫。

  看著他這麼痛苦.卻無能為力的星星,只能在他每次掙扎時,將他的手握得緊緊的。

  讓大夫訝異難解的是,只要星星這麼做,蓮華就不會再掙扎,逐漸恢復安靜,讓治療能夠順利進行。

  她的心裡卻明白,即便已經昏迷,他也知道握住他的人,是她。

  緊緊相握的手,彷彿就是他生存的力量、他唯一的依戀。他是靠著感受她的存在、她的溫度,才能撐過漫長的劇痛。

  直到治療完畢,大夫收手的時候,星星才發覺,自己的胸口悶痛。原來,在整個過程中,每當他咬牙閉氣時,她也不由自主的停住呼吸。

  在公孫明德的安排下,蓮華立刻被秘密送回秦家。

  秦家夫婦震驚又緊張,表面上卻得維持平靜,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只能看著兒子持續昏迷,幾度都紅了眼眶。

  除了蓮華之外,星星什麼都無法顧及。不論他在哪裡,她都陪伴著他,甚至全然廢寢忘食,一心一意只等著他甦醒。

  因為受傷過重,引起高燒不退,她雖然笨拙,卻極有耐心,一次次替他拿下額上被體溫染溫的棉布,換上另一條沁涼的,紆解他高熱的不適。

  就像是他曾經照料她一樣,她藉著記憶,有樣學樣的仔細照料他,替他脫了染血的衣裳,替他擦淨全身上下,然後卻不替他穿衣,而是每隔兩個時辰,就用沁涼的棉布為他擦身。

  男女授受不親,這樣的行為當然不合禮教。

  但是,他卻老早就對她做過了。

  蓮華其實就是蓮花,旁人所知道的秦家兄妹,其實都是蓮華一人,他男扮女裝,始終沒有露出破綻,讓她疏於防備,任由他早早就把她看遍、摸遍。

  那些曾忘卻的記憶,全都回來了。

  潑濺的茶水。

  花廳與臥房間的門檻。

  被濺濕的蓮花。

  濕答答的單衣。

  她蠻力撕開衣裳的胖胖小拳頭。

  蓮花的裸體,還有那只屬於男人的……

  當年,她嚇著了,又撞著後腦,不知道是哪個原因,讓她把看見的「東西」忘得一乾二淨,直到多年後才再度想起。

  縱然是失憶,但是驚嚇卻仍殘存。所以,她才會處處避著蓮華、討厭甚至懼怕他與蓮花一模一樣的樣貌、連帶抗拒他的接近、他的一舉一動,這全都是因為她不願意面對真相。

  數不清第幾次為他擦完身子後,她用手撐著小臉,望著他雙眼緊閉的面容,想起京城裡的人們,因為驚艷而替秦家兄妹所取的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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