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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單飛雪    


  耳朵還在嗡嗡作響,肯定是被打傷了。左臉熱燙著,像火在灼燒著。巫瑪亞無所謂,肉體的痛,再不會困擾到她。

  她冷靜地邊駕車,邊盤算起來——明天九點要趕去淡水申請拍片場地,所以只有七點到九點有空,她可以上網查出租的資料,一天內搞定,立刻搬家。現在已經凌晨,住旅館不划算,先在公司窩到天亮吧。

  做這行就有這好處,員工在公司加班到天亮很正常,枕頭棉被都有供應,住二樓的龐先生不管的。

  她進公司,開門,開燈。真好運,人全走光光了,好極了,不必跟人解釋她的狼狽。

  巫瑪亞累極了,脫鞋,窩進沙發,隨便拉來一條毯子,倒頭就睡。明天還有好多事煩,先休息吧。奇怪的是,往常在家,常失眠。這會兒,被老爸揍了,又睡在公司,還以為會失眠,沒想到……意識很快渾沌了,這裡好好睡。

  在二樓的龐震宇,本來在睡了,聽見樓下開門聲,走到窗前,看見巫瑪亞的休旅車停在外頭。她回公司做什麼?

  龐震宇下樓察看,客廳亮著玄關小燈。黑色長沙發上,巫瑪亞窩成一團,抱著枕頭,縮著睡。就著小燈的光影,他看見她左臉的紅腫,還有破裂的嘴角。她頭髮亂著,神色憔悴,皺著眉睡覺,像個流浪兒。

  一個事業有成,做事時英姿颯爽,威風凜凜的女流氓,怎麼睡著時,仍無助可憐得像個流浪兒。

  龐震宇站在沙發前,靜靜地,看了她很久……

  第六章

  在家裡,有個愛鬧事的老爸,巫瑪亞很淺眠,有睡眠障礙。在公司,反而睡得比較好。

  半夢半醒之際,她感覺左臉一陣清涼,誰?誰在她的左臉抹涼膏?腫痛的臉龐,頓時舒服很多。她好累,懶得睜眼,發出滿足歎息,不肯醒來,懷疑是夢。因為不曾被這麼溫柔照顧過,她想著,一定是夢吧,讓她夢久一點吧。誰溫柔地撫慰她的傷痛?這樣被呵護,一定是幻覺吧……

  彷彿有天使,來安慰她了。

  天使?她拽著枕頭,傻傻笑了。作夢也好,夢比現實快樂多了啊。

  是啊,天使來了。是一隻黑天使呢,沒有白羽毛,也沒有美翅膀。是一隻乍看下魔鬼似的黑天使。龐震宇坐沙發旁的矮茶几上,拿來消炎的薄荷涼膏,挖取白色膏藥,輕抹在那片紅腫的臉頰上。

  他的指腹很溫暖,搭配涼冷的藥膏,一下下撫平她的痛。傳遞一股安定力量,透過指腹,穿透臉頰肌膚,滲透到深處,溫暖了巫瑪亞。

  她微笑地想,是天使,這一定是天使。因為她太可憐,所以天使來安慰她了。不相信有人會愛她,唯有天使才會善待她吧。她微笑,為這美夢而笑,活到二十八,沒想到感到最幸福的時刻,竟是在這麼傷心的夜裡,在這場美夢中。

  她的眼皮輕輕顫動,不肯醒,含糊地喃喃說了一句:「好舒服喔……」如此孩子氣的嗓音。

  龐震宇聽見了,眼色暗了,好像又看見十八歲的巫瑪亞呢!

  他低笑,俯身,欣賞她的睡容。

  左手愛憐地,一下下輕撫她髮梢,像摸一隻流浪動物。被他收留很久的流浪動物,專屬他看護的,只是這只動物,不知自己被看護,不知她已經被他認領……

  只因為希望,這只可憐的流浪動物,在他經手後,可以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所以對她很嚴厲,所以故意裝成不讓她依賴的酷樣子,要她獨立自主。那麼,將來要是他離開,她就可以憑借一身本領,自己守護好自己。

  無限溫柔,無限的深情,都凝聚在此刻,望著她睡容的黑眸裡。

  對她的所有作為,不求她懂,也不需要她感激,或償還什麼。打從見到她蹲在路旁撈鑰匙,從看到她午夜進不了家門,從瞥見她和他一樣有個不幸的家庭背景,從那日起,在她臉上看見跟他神似的倔強表情,那自尊很高偏偏要被現實煎熬的表情,他內心就被震動了。

  他準備好一個神奇禮物,要送給她。

  他在等,等她有接受這個禮物的能力。

  他但願能快點將這禮物給出去,在此之前,他必須狠心腸,對她冷淡嚴厲。因為他的時間不夠,很怕來不及,來不及將禮物給出去……

  龐震宇摸摸她的頭。「小可憐……」

  小可憐酣睡著,寤寐中,聞到焚香的氣味。是龐先生常燃燒的那種香,一種鎮定人心的氣味。好怪,明明討厭他,但是聞到那熟悉的香氣,好有安全感,彷彿被保護著。

  保護?夢裡她苦笑,不可能,別傻了,在亂想什麼?似乎又聽見古老琴音,一聲聲,在低鳴。龐先生在彈琴嗎?

  巫瑪亞昏昏沉沈地,翻個身,又睡去了。

  聽著隱隱約約的琴音,什麼曲子?旋律沉重肅穆,彷彿在鎮魂,她聽著,聽著,四肢漸放鬆,安然睡去了……

  龐震宇並沒有回樓上,巫瑪亞在沙發睡著,他坐在沙發後的小辦公區,在一室昏暗中,就著斜入窗口的微弱光影,撥弄古琴。他彈奏古老的曲子「普安咒」,此曲可鎮定心神,療愈身心。

  琴音渾厚低沉,窗外,天色由黑轉藍。他的琴音,伴她發夢,直至天亮,小鳥跳躍呼叫。

  龐震宇收琴,到沙發前,看巫瑪亞睡得安穩,糾結的眉也舒朗開來。他安心了,替她拉好毯子,發現她耳畔後,又長了一根白髮,幫她拔去,她皺眉,唔了一聲。他微微笑,安撫地拍拍她的頭,回樓上歇息。

  清晨七點,巫瑪亞跪坐在沙發上,耳鳴消失,左臉不痛了,倒是意識有點恍惚。她呆望落地窗外白濛濛的天色,枯葉寒風裡顫抖。奇怪,昨夜好似作了個甜夢,隱約記得夢到天使,輕撫她腫脹的左臉。

  巫瑪亞撫了撫左臉,咦?消腫了?這麼神?難道真的有天使?!

  「嗟,被打笨了。」她失笑,跳下沙發,伸展雙臂,揉揉睡僵的脖子,到廁所梳洗,同事們也陸續進公司忙了。

  透過網路還有助理飛車代她檢視屋況,中午,巫瑪亞就搞定房子的事。同時決定,晚上立刻搬家,徹底擺脫老爸,和那個教她惡夢連連的爛地方。

  她問黃明達:「我約了搬家公司,晚上搬家,可是因為五點要開會,你可以去幫我看看嗎?這是新家地址,還有鑰匙?當然,不會讓你白幫,會包大紅包給你。」

  黃明達蹲在椅子上吃便當,嘴角黏著飯粒說:「不用包紅包給我,我會幫你,因為我愛你。」

  嗄?巫製片愣住。「你在亂什麼亂?」

  「我、愛、你……」黃明達雙手圈嘴邊。「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你瘋了?」

  「我在幫你。」他嘿嘿笑。

  「幫什麼?」白癡,搞什麼咚咚。

  「幫你習慣被愛啊,最近我參加一個心靈成長團體,我渾身充滿愛的能量,非常有靈感。巫瑪亞,我發覺你病得很嚴重,我要拯救你,你最大的問題就是缺乏愛跟愛無能,你不相信自己是值得被愛的,所以才會鬧出像那個言組長的笑話。我會幫你搬家,因為我愛你,愛是不求回報的,所以不需要給我紅包,了嗎?愛的行為,本身就是一種回報,嗚……」太感動,黃明達拿出面紙啜泣,接觸心靈成長團體後,每天都超有靈感的,離編劇之路越來越近了。

  「你別亂喔,什麼愛不愛的,越來越噁心了你,言組長那件事拜託別再提了,他愛我個屁。」

  「就我側面瞭解,他不是惡作劇,你那天的表現害他傷心到暴瘦十公斤啊,他真的愛慕你。」

  「才怪!」巫瑪亞目露精光。「有陰謀,他是想利用,也對,他當然愛我啦,如果跟我交往,以我現在的能力和在業界的勢力,對他的事業很有幫助,我不笨,我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

  「我們認識十年了,你都這樣……」明達搖頭歎息,覺得她無藥可救。

  「怎樣?」

  「不相信自己會被愛。只要有人喜歡你,你就跟那個人疏遠,而且覺得人家一定有目的,要利用你什麼,這樣很可悲,你不想擁有真愛嗎?結婚生子?找到好歸宿?被保護,有個溫暖的家?」

  「喉!」巫瑪亞指著黃明達。「露出馬腳了,臭小子!」瑪亞重K他的頭。

  「幹麼打我?」明達抱頭哀叫。

  「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勸我結婚生子,就少了競爭對手,你想當監製對不對?慫恿我去結婚,好陰險啊你。」

  明達咆哮:「巫瑪亞,這世上還有種東西叫信任,大家同事多年,我對你也是有感情的,我也會關心你啊,幹麼想得這麼邪惡,不是每種感情都有目的性的好嗎?」

  「省省吧!信任別人就是對自己殘忍,拿真心交換就換來絕情,嘿,我說得不錯吧?別提這個了,討論一下,我五點去開會,你先到我家去監督搬家,只要幫我盯著他們就好了,我包三千塊紅包給你,這麼好賺,OK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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