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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唐絹    


  儘管嘴裡心裡都不斷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能再妄想,但腦中浮現的男人乍然佔據了自己所有視線,如君仍是看呆了眼。

  「夫人,請往這邊走。」常大娘沒有發現她的異樣,指著某個方向就要領她過去瞧瞧。

  如君怔怔地瞅著意氣風發、瀟灑倜儻的男人,心不在焉地隨著常大娘的指示邁開蓮足,也不管自己踩的是平地還是台階,方向正不正確,更沒有留心自己腳邊那條細如蠶絲的白線。

  等到常大娘察覺不對勁,想要出聲阻止她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燁啦」的潑水聲後,緊接而來的是「叩」的清脆敲擊聲,常大娘及跟在她們身後的丫鬟們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幾乎不忍注視前方那道狼狽至極,甚至開始有些搖搖欲墜的纖弱身影。

  她方才跨出的那一步似乎是啟動了某種陷阱的引線,那「燁啦」的一聲便是架在長廊樑上一盆抹過地的污水潑灑下來的聲音,而後來那「叩」的一聲,則是木盆落下,重重砸在她頭上的迴響。

  這讓人慘不忍睹的一幕,甫邁出議事廳的齊燁當然也由頭至尾看得一清二楚。他臉上淡漠表情未變,但也沒有掉頭走開,只是負著一雙手,以那對冰冷銳利的眸子朝這個方向瞅來。

  「哈哈……」一道稚嫩可愛的笑聲從長廊旁的草叢中傳來,眾人目光移去,便見一個年約七、八歲,著新綠衣衫的小男娃兒正樂不可抑地笑得東倒西歪。「沒瞧過像妳這樣蠢的女人,連第一關都過不了,真蠢真蠢!」

  沒錯,這位古靈精怪、調皮刁鑽的男娃兒正是齊燁七歲的獨生子——齊維,也是他遲遲無法續絃的幕後黑手。

  每回當他這做爹的帶著婉約嫻靜,且對他一往情深、毫不在意他有個拖油瓶的千金閨秀回到府裡,欲與齊維「培養感情」時,立刻就會被他那惡劣恐怖的陷阱給嚇跑、氣跑,甚至還一傳十、十傳百地傳了出去,弄到最後,泉州城內再也找不著閨女願意嫁入齊家。

  好不容易,爺兒到外地去經商議事,終於帶了個清麗且看似隨和的夫人回來,但齊府上下歡喜不到半天,這新夫人就著了小少爺的道兒……

  可惜啊!按照過去的經驗,這新夫人恐怕再過不久就會奪門而出了吧……大夥兒在心中同聲一歎,以帶著同情的目光望向依舊動也不動,「戴」著木盆僵在原地的袁如君。

  接下來,新夫人應該會先嗚咽一聲,嬌弱可憐地撲到爺兒懷中,抑或到某個陰暗角落暗自啜泣;或著狂怒地指住齊維的鼻子,破口吼出一串讓人臉色發白的難聽咒罵……反正爺兒每次帶回府的大家閨秀被小少爺惡整後,通常不出這幾種反應。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儘管被一盆又臭又髒的污水潑了一身濕,那位齊府新夫人卻只是緩緩地將倒扣在頭上的木盆拿起,緩緩地抬起頭,然後,緩緩地,扯出一抹微笑。

  她、她她竟然笑、笑了!眾人都被她反常的舉止嚇得倒退數步。

  甫一進齊府大門,那一身昂貴的上好絲綢衣裙,和盤得整齊好看的一頭婦人髻就被弄得狼狽不堪,還在所有僕人面前丟大了臉,她居然還笑得出來?難不成夫人是被小少爺的惡作劇給氣瘋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如君好聲好氣開口問道,口吻溫柔得讓眾人更加驚駭了。「如果是我哪兒惹你不快,我可以改。」

  齊維轉了轉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綻出一抹燦爛耀眼的笑靨,但脫口而出的話語卻邪惡得讓人想痛揍他一頓。

  「我正閒得發悶呢!既然妳這個討厭鬼是爹爹買來專門讓我捉弄的,我當然得努力玩玩囉!」

  很、好——閒得發悶是吧?那她有的是辦法讓他再也說不出這番話!只不過,現下她氣虛體弱的,想跟他一般見識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是麼?」她臉上的和藹未減,沒有被他的刻意挑釁激怒。「那麼我確實是該好好地陪你『玩一玩』了。」後頭這句讓她給含在嘴裡,就連杵在她身邊的常大娘也沒能聽見。

  等著瞧好了!待她把自己喂胖喂壯了,看她怎麼整治這頭頑劣的小牛!如君仍舊掛著好脾氣的笑容,抬手稍微打理自己凌亂濕漉的一頭一身。

  「妳、妳們愣在那兒做啥?還、還不快帶夫人去梳洗,換下衣服!」常大娘這才如夢初醒,終於尋回聲音,連忙使喚丫鬟們領著如君去將髒污清乾淨。

  「夫人,請跟我們來。」讓人一吼,丫鬟們也回過神來,趕緊請她往另一頭移動腳步。

  她點點頭,不理會齊維囂張得意的瞪視,逕自轉身離去,卻不期然發現另一道審視評估,甚至帶著點……嘲諷的目光。

  循著那道目光的來源望去,她毫無阻礙地便尋著了那雙鷹眸的主人——她的親親夫君、齊府的老爺,齊燁大人。

  迎上男人冰冷無溫的視線,瞅著他那一副「妳自己看著辦」的漠然神情,她竟不似過去幾次那樣臉紅羞怯,清澈的圓眸彷彿閃過一絲不滿,但她很快地別過頭,教人無從深入探索。

  齊燁挑了挑眉,十分意外那個向來聽話溫順的丫頭會突然換了一副熊膽子,竟然以近似挑戰的眼神瞅著自己——儘管只有短短的剎那。

  如君扭過頭,看向那位才相見不到一刻鐘的「兒子」,拋給他一記意味深長的輕笑。

  事實上,他這些招數都遠遠不及她家裡那幾個小魔頭連手使過的把戲來得過分放肆。看來,她有必要重新指導教育一下,讓這頭小牛知道,什麼才叫做「惡整欺負」!

  她笑容裡隱隱透出的狡詐,讓齊維情不自禁地打了個顫。這個「後娘」……跟以往爹爹帶回來那些只會假哭亂吠的蠢女人不一樣!

  緩緩地,他的嘴角勾起了與齊燁極為相似的冷笑——

  很好,這帖戰書,他齊維接下了!

  第四章

  換下一身又臭又狼狽的濕衣之後,如君不忙著跟隨常大娘繼續巡視齊府大宅,反而鼓起勇氣來到「閒人勿近」的議事廳前。

  她舉起手想要敲門,但一憶起男人那冷漠無情的目光,努力積聚的勇氣便又差——

  不行,她非得要堅持下去不可!一個堅定的聲音在她心底響起。

  既然齊燁開宗明義要把兒子的管教交給她,她就必須做到最好!否則若是他對自己的能力感到失望,反悔要跟她離緣、將她退回娘家,甚至要他們把那十兩銀連同利息一起還清,她該拿什麼臉回去見爹娘弟妹們啊!

  思及家鄉的親人,她的胸口便又滿滿地充填了衝勁,再次舉起柔荑,往那兩扇緊閉的暗紅門扉上敲了敲。

  廳內的談話聲頓了頓,半晌才傳來齊燁那不悅的冰嗓。

  「我不是說了,不要打擾我們麼?」他正與管事討論運貨回城內的商隊近來時常遭人阻礙搗亂的問題,突然被人打斷,語氣臉色自然不會和悅到哪裡去。

  「我、我是如君,有要事商談。」男人的不快自然在她的預料之中,但如君仍慌張地報上自己名字,雖然,她並不期待男人會因為此舉而改變態度。

  果然,廳內又是一陣尷尬到教人幾欲窒息的沉默,時間久到她開始覺得,他絕對是忘了自己新婚妻子姓啥名啥。

  就在她挫敗地歎了長長的一口氣,正打算直接表明身份之際,男人卻再度冷冷地開口了。

  「走開。」他絲毫不浪費任何氣力,簡短兩個字便想要打發門前那礙事的女人滾遠些。

  聽見這無禮也無情的二字閉門羹箴言,按照平日的模式,如君應該是要摸摸鼻子,自認倒楣地捧著一顆被凍傷的心縮回房裡去等待下次機會。

  但這一刻,就連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居然敢豁出去似地用全身的力量撞開議事廳的大門,硬闖了進去——

  她踉蹌地撞入廳內,站穩身子定睛一看,管事已讓她這反常駭人的舉動給驚得瞠目結舌,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而一旁的男人卻仍是一點反應也無。

  齊燁挑了挑眉。儘管她莽撞的行為確實嚇到了他,但那張習慣沒有表情的面皮依舊像層面具似的,沒有任何變化。

  「我剛才說了『走開』,你沒聽見?」他淡淡瞥了有些手足無措的女人一眼,冷冷開口。嗓音雖輕,但眼底及語氣中的陰森怒氣卻令她不寒而慄。

  「我、我要找你談談有關……有關維兒的事情。」如君下意識地搓搓手臂,忍住發抖逃跑的衝動,努力開口。

  此話一出,竟成功地讓原本已經開始無視她的存在,擺擺手示意管事繼續報告的男人驀然停了停,將隼眸移回她蒼白緊張的臉上。

  「那麼,願聞其詳。」他扯扯薄唇,戲謔地瞅著她不自覺交握扭絞的柔荑。

  「之前你也說過,維、維兒是被府裡的長工丫鬟給寵壞的。」她不太習慣直呼齊維的名兒,一時竟有些結巴。「那麼,像方纔那種情況,你就不該一副沒事人兒的模樣,毫不在乎地看他欺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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