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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凌淑芬    


  「娘子,我——嗝——我等不及明兒晚上了,你今夜非陪老子睡覺不可,嗝——」

  死了!朝雲幾乎沒有勇氣去看聞人獨傲瞬間凝結成天山寒泉般的臉色。這回肯定死得徹徹底底!

  兩雄對決啦!

  從嬌幼年紀到成熟的花樣年華,朝雲記不清有多少次讓公子哥兒們為了她爭風吃醋、彼此鬥得頭破血流,但今晚——今晚絕非決鬥的好時機。

  「柳朝雲!」聞人獨傲跳起來,指著不速醉客的鼻尖吼問她,「這傢伙三更半夜摸進你房間幹什麼?」

  「我怎麼曉得?」他說得彷彿是她邀請人家過來似的。

  朝雲越想越覺得委屈,輾轉折騰了大半夜也就罷了,到頭來還得被兩個臭男人當成骨頭爭來搶去。她招誰惹誰?憑什麼應該忍受這種待遇!

  歸根究底,全是這冒牌貨惹出來的麻煩!倘若他安分守己的耗在自個兒的房間內睡大覺,聞人獨傲根本不會莫名其妙的喝罵她。

  「宋漢成,你三更半夜摸進我房間做什麼?」輪到她指著宋漢成鼻子發飆。

  宋漢成混沌得腦筋打結,語塞了好一會兒。嚴格說來,他寅夜時分溜進婦女房內似乎有點兒理屈……

  慢著!他轉念想想,又發覺大大的不對勁。聞人獨傲明明被他囚禁在地牢裡,那麼現在杵在眼前大呼小叫的傢伙又是幹什麼吃的?

  「聞人獨傲,你三更半夜摸進我娘子房間幹什麼?」他模糊的視線竭力瞪向怒沖沖的囚徒。

  驀然,一道事態嚴重的提示砸進三顆腦袋裡——聞人獨傲的行蹤被人發現了!

  「大捕頭!」

  「聞人獨傲!」

  「我——」

  三種相似的反應在同一瞬間爆發出來。

  宋漢成的腦袋登時酒醒了一半。聞人獨傲脫困,身旁有柳朝雲替他助拳,而自己根本連腳跟也站不穩,這場架怎麼打怎麼輸,快閃!

  「來人哪!聞人獨傲逃脫了,快來人哪!」宋漢成手上的酒瓶迎面甩向越獄者的面門,腳跟往後一蹬,身形飛快的躍出危險境地。

  絕不能讓他跑了!

  聞人獨傲火速追出門外,冒牌貨的輕功卻比他想像中更加要得,三兩個起落已經跳出朝雲閨房所屬的小洞院。

  大理石洞內警衛的森嚴再度得到驗證。

  宋漢成急切中喊出的叫聲,不到一眨眼的時間便形成連帶反應,聯結小院落的隧道口霎時晃動著幢幢燈影,敵人全部進入最高戒備狀態。

  「快走!」他回身入房,反手抱起她纖弱的嬌軀,再度閃出寂黑的庭園。

  整座石洞宛如地鼠的巢穴,雖然掘滿四通八達的網路,然而每條聯結洞院與洞院的徑道出口卻只得兩個人錯身而過,只要眾嘍囉位把守住通道出入口,便等於困死了他們倆。他必須趕在無路可退之前,率先衝出重重的關卡。

  兩人九彎八拐,轉眼間即闖向通往正廳的通道,廊道的路徑大大的寬敞起來,足可容納一輛四輪馬車行駛。

  「殺——」超過二十人的嘍囉發現直奔而來的兩道人影,立刻掄起刀劍嚷嚷著攻伐過來,前頭幾個索性招呼他們一頓暗器大餐。

  聞人獨傲將她推到自己身後,雄渾的真氣貫穿衣袖,兩片頎長的布料雙雙揮動起來,彷彿鐵打的盾牌,一晃眼便將鐵蓮子、毒棘藜等暗器統統拍落地面。

  接著,十來位動作較快捷的嘍囉已經趕到。聞人獨傲用眼角餘光掃視多張面孔,發覺其中不乏眼熟的惡徒。原來近年這些歹人之所以銷聲匿跡,全是因為躲到宋漢在的賊窩來了,他還以為閻羅王有眼,早早派遣牛頭馬面將他們的魂拘回地府了。

  也罷,洞府中人既然由大奸大惡組成,他下手不必容情。

  迅雷不及掩耳的指力一一點中對方的死穴,只要他伸指出擊,必無虛發,幾十位人馬轉瞬間減少為四、五個。

  朝雲撿起敵人掉落的劍刃,刷刷刷!刺出幾劍玉女七式中的絕招,頓時替他再除掉三號麻煩人物。

  最後一劍刺進僅存的餘孽胸口,刃鋒抽出來時帶出一道狂噴的赤紅,備腥味衝進她鼻裡,突然生起強烈的作嘔感,她撫著胸口哇地吐了滿地的酸水。

  聞人獨傲趕忙搶回她身畔扶持穩當。

  「怎麼回事?」他的手滑過每一處觸手可及的嬌軀,檢查她是否受了任何外傷。

  「沒什麼……」她嬌秀的容頰泛起一片暈紅。「還不是你的聞人小毛頭在肚子裡作怪。」

  聞人小毛頭的爹聽了,立刻瞪了瞪眼睛,貼近她小腹隔「皮」喊話。

  「小鬼,你給我安分地待在裡頭睡覺,以後生出來爹才會疼你。」父子倆經過密切的溝通,小鬼果然安靜多了,效果令為父的非常滿意。

  他打橫抱起美嬌娘,繼續往廳堂進發。整座腹地僅開鑿一線聯絡外界的通道與石廳相通,因此只要他們闖進石廳這處心臟地帶,要奔離囚住了三個多月的石洞便輕鬆簡單得很。

  遙遙的殺伐聲從前後左右的甬道間震晃而來,聞人獨傲加快腳步躍進正廳,朝雲忽地叫了起來。

  「等一下,曾老還留在地牢裡。」她不能拋下丈夫的舊部屬不理。

  「我先送你出去。」聞人獨傲腳下不停步的往出口衝過去。眼前的情況危惡,在未送她脫離險境之前,他誰也顧不得了。

  「不行!一旦離開後,再想闖進來困難度可就增加了千百倍。」她乾脆跳下他的懷抱,直接衝往地牢方向的通道。

  「朝雲!」他只得一古腦兒追過去。這女人從來不肯聽他的命令行事,他早該明白的!

  通道內迎面殺出兩個獄卒,全給後發先至的天下第一名捕點倒了,恰好一指一個。

  「曾老!」朝雲奔進沒人看守的地牢,直直闖至曾老頭的囚室前。「曾老,咱們快點走,宋漢成隨時會包圍住出口,屆時咱們就走不掉了。曾老!」

  急喚了五、六聲,曾老頭卻連回吭也不吭一聲。

  她推開鐵門,連忙奔到老人家身邊,指尖尚未觸及他的身體,鼻尖已然嗅到一股陳敗的腐氣。

  一種源自死亡與絕望的氣息。

  朝雲的喉頭驀地梗住,再也喚不出聲音。

  「曾老……」她緊緊捂著櫻唇,唯有如此,威脅著狂傾而出的淚水才會乖乖停留在她的眼眶裡。

  只差一點點而已。

  只差一點點他們便能逃出這座不見天日的黑獄。

  而曾老竟然連這片刻的時間也等不得。即使他們三人之中真有傷亡,也應該殞沒在大自然的清風明月裡,而不是這處虛假人造的石洞。

  「朝雲,」聞人獨傲也奪進鐵牢裡。「時間不多,咱們趕快帶著曾老伯離開!」

  她垂淚回頭。「曾老他——」

  曾老頭仍然吊著半口氣,但生命之火明顯已經燃燒到盡頭,隨時可能暗滅。年歲終究是不同的,為期數個月的黑牢生活和皮肉折磨對精銳氣壯的年輕男子而言,頂多將它視為一場變質的坎坷假期,度完假回復到正常生活,照常鮮朗豪邁的等待著迎接下一遭戰役;然而發生在上了年歲的老人身上,無論是陰沉冷寂的囚室或椎心刺骨的肉刑,在在足以引發致命的意外。

  其實三人早有了心理準備,曾老的情況可能撐不過這場浩劫,尤其他又將保命的丹藥交給了聞人獨傲服下;而今,疼楚的事實證明了他們的揣想。

  「嫂——」曾老頭蠕動乾澀而迸血的唇齒。

  「我在這裡。」朝雲噙著晶淚,不敢讓臨終的忠友瞧見自己哭泣的眼睛。

  「嫂子,聞人公子……」曾老頭勉強提起一口氣。「老頭子……只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您儘管說,只要在下能力所及,必定會竭力完成。」光憑他捨命饋贈丹藥一事,聞人獨傲便明白自己永遠償還不了這份救命之恩。

  「我有個孫女……住在揚州牛家塘……」

  「我明白。」他握緊曾老頭的手,源源傳遞著堅定不移的保證。「承蒙您信得過在下,令孫女的生活我一定會為她打點得安穩妥當,終生不讓她吃半點苦、受半點委屈。」

  曾老頭勉強想答話,皺褶的容顏擠出淒切而感動的淺笑。他生命中最後的一絲火花,盡數集中在這抹微笑中。

  「曾老?」朝雲抖晃的柔荑輕輕撫上蒼老的臉頰。「曾老……」

  同樣在生命,強弱之隔竟可以劃分得如此明顯。聞人依然燦亮,他卻黯淡;聞人健在,他卻消逝……同樣的生命呵!

  她的生命再度交錯另一樁生離死別呵!

  「他們躲在裡面。」通道的另一端射來宋漢成的吼叫。「給我守住,任何人竄出來一律將其射成刺蝟!」

  「時間不多了,走吧!」聞人獨傲低語,話聲摻雜著憐惜、疼寵。

  朝雲怔怔掉淚,任他攙著自己離開曾老的囚室。

  生離死別之際,竟然連默哀弔唁的時間也如此急迫……

  聞人獨傲掩身潛到地牢入口處,抬起刑架上的油鍋,倒扣在胸前作為盾牌。通道的彼端連接著正廳,亮晃晃的火炬投射在石牆上,雙雙彈射出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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