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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簡薰    


  真是他!那個在她皮夾被偷時伸出援手的陌生人,他替她解了圍,卻只要走她的一把舊傘。

  「那、那、那、那……」燦寧一激動就結巴,「他為什麼把頭髮剪了?」「他要連帶兩個埃及團,旅遊旺季,訂不到什麼好飯店,加上天氣又熱,就跑去剪了。」她一笑,「然後還說什麼還是當中國人好,又把頭髮染回來,髮型規矩,髮色規矩,結果看起來還是像個壞人,被你打了一個大包。」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燦寧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世界好大,世界也好小。

  光是今天就發生好多事,從她在茶水間唱著Tears開始,一整天的兵荒馬亂終於過去。

  那把藍色碎花傘被擱在角落,地上有攤水。

  燦寧翻了個身,在將睡未睡之際,結束了這漫長的一天。

  第四章

  鍾澈回到住處,洗完澡後,點了煙,繼而往床上一躺,屋子漆黑闐靜,只看見一點紅光在黑暗中一明一滅。

  他有時會想,也許他真的天生合適做旅人一—情況不允許時,可以幾日不睡,一旦找到空檔,又能在兩分鐘之內熟睡。以前他常跟阿賢開玩笑說是天賦異稟,但其實他們都知道,是後天訓練出來的。

  高山深海都去過,也曾到過罕無人跡的地方,他們喜歡挑戰自然,前提是必須適應自然。

  他、阿賢,他們那一票全是這樣。

  只有唐曉籐不同。

  曉籐文雅纖秀,像朵溫室蘭花,陽光曬多了都會中暑,可她明明知道自己會不舒服還是跟著他們跑……

  很久以前的事。

  大家都還是學生,也許是年輕氣盛,所以,做決定前才會不加考慮,以為世界是為他們而運轉,及至後來出了事,才知道世界不為誰運轉,年輕在造物主的眼中也不盡特別。

  他又點了一支煙。

  往事沉重,但每一件往事又跟現在牽扯在一起。

  十天前他帶暑假第二批埃及團出去時,曉籐用那雙充滿歉意的眼神要他小心點。

  那目光就像多年前一樣。

  女人大抵都是這樣的吧!

  覺得他會很辛苦,覺得對他很抱歉,埃及那麼窮的地方,白天熱,晚上冷,治安又不好,而且在短短一個月內去了兩次,可是沒去過的人不會知道,台北其實好不到哪裡去,而且如果一定要弄髒的話,他寧願選擇風沙,而不是車子排氣管跑出來的黑煙。

  溫差是大,人民是窮,但埃及沒有那麼糟。

  沒人相信——除了新來的那個傢伙,江燦寧。

  知道他即將再赴埃及時,她雙眼晶亮的看著他,一臉羨慕得不得了的表情,甚至還問他,「能不能幫我買一件手工藝品?」

  鍾澈乍聽之下,只覺得這傢伙瘋了,「我不是跑單幫的。」

  「一件就好。」她露出小貓似的哀求眼神,「拜託。」

  「我出外從不買紀念品。」

  她顯然沒料到他會有此一答,有點意外,但倒也沒繼續要求,只是說她知道了。

  人的劣根性——她請他幫忙買時,他不願,但在回台灣之前,他卻不由自主的在擁有五千多個攤位的罕哈里裡市集亂逛,看看有沒有比較小又具當地風味的擺飾。

  花了半小時,終於看中一個零錢包,皮製的,上面雕著古墓壁畫上的側身圖,皮面光亮光亮,很有民族風味,就擺在皮雕匠的竹籃中,開價五十個埃及鎊。

  跑了那麼多國家,鍾澈自然不像一般觀光客急急付錢,他拿出五個埃及鎊,皮雕匠看了一下,先是搖頭拒絕,他點點頭,轉身就走,不到五公尺的距離,皮雕匠追上來了,一臉心痛的將零錢包給他,成交!

  回到台灣,鍾澈照例是先到飛航看看。

  可能是他看起來風塵僕僕,有人倒了冰水給他。

  他一臉稀奇,「這麼好?」

  「看你剛從沙漠回來,給你一杯水有什麼不對?」燦寧說。

  他聽了哈哈大笑,她看起來也很高興。

  「我還擔心你會聽不懂。」

  「聽不懂會怎麼樣?」

  「講笑話又沒人笑,我會尷尬啊!」

  鍾澈聽了又笑出來,突然間,他知道資瑋跟嘉升喜歡她的原因了,她很坦白,而且坦白得恰到好處。

  她不扮天真,也不耍心機。

  這很難得。

  如果一個大學畢業的女孩子只會睜大眼睛微微笑,他會覺得倒胃。忘了是誰說過,如果要一張白紙,不如要一張報紙,至少無聊時還可以打發時間。

  他深以為然。

  他最受不了二十幾歲的女孩子在他面前表演天真,她們可能以為那樣很可愛,卻不知他只覺得可笑。

  什麼叫美?自然就是了。

  三十歲的人還是可以喜歡吃草莓冰淇淋,但不要一提到草莓冰淇淋眼睛就冒出心型符號。

  他舒服的往招待客戶用的沙發一倒,「可惜我沒幫你買東西。」「這我知道,不用你說。」她收走他喝空的杯子,「放心吧,我不會給你一杯水就跟你要一塊金子,上次你幫了我,我都還沒謝你呢。」

  「燦寧,我已經謝過他了。」嘉升不知何時加人他們,「所以,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

  燦寧?

  鍾澈拍了嘉升一記,「你這傢伙,叫女生的名字都特別順。」

  她轉向他,臉上有種故意使壞的笑法,「你也可以叫我燦寧呀!」

  「我不想,況且,我的親親資瑋也不允許我這樣叫別的女人。」

  資瑋轉過頭,臉上有種「又關我什麼事」的無奈及無辜,「鍾澈,我說過——」

  「別那樣叫你,對不對?」顯然他對她的警告全置腦後,「可是我情不自禁呀,小資瑋。」

  資瑋秀眉微蹙,「算了,不管你。」

  「小資瑋。」

  「夠了吧,鍾澈。」嘉升仗義執言了,「別鬧她了。」

  鍾澈笑笑,拿起旅行袋,「我回去睡了,晚上要不要去0CEANDEEP?」

  「去,燦寧要不要一起?」

  「要。」鍾澈失笑,「你不先問問是什麼地方?」

  「嘉升既然問我要不要去,就代表一定是我能去的地方。」她振振有詞,「而且,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超過法定保護年齡,可以去任何一個成年人能去的地方。」

  OCEANDEEP是一間酒吧。

  後來,她不只常常跟他們來這裡,還跟著去了好些地方,都是一些鍾澈常去的地方。

  不到一個月,她已和OCEANDEEP的人混熟,大樹咖啡的服務生能喊出她的全名,健身房的人也知道她愛踩腳踏車,至於以海鮮局飯聲名遠播的PUB,店長居然在他們用完餐後送來一份水果——剛開始,那些地方都是他愛去的,到後來,她比他還樂在其中。

  有次他們去打小鋼珠,她居然連開了三次,換了兩瓶起瓦士,一瓶給了他,另外一瓶她要帶回去當紀念。

  銀色摩托車的後座,儼然成了她專屬的。

  他不自覺的知道一些關於她的事情,南部長大,北部讀書,大一住校,大二起跟兩個同學一起合租一間公寓,同學的名字是安妮與安琪……

  「嘩,怎麼都是安字輩?」

  「我們大一時流行同一字輩且帶著風塵味的英文名字。」

  「那你叫什麼?」

  她嘻嘻一笑,「安娜!」

  就像燦寧所有適應過的新環境一樣,她漸漸從剛開始的手忙腳亂變成游刃有餘。

  她不再遇到突發狀況就驚惶失措,也不再被那些相似的路線弄得頭昏腦脹,知道京都五日游的玩法,也記得清楚一京二京三京四京的差別之處,才一個月,她已有資瑋的從容。

  資瑋不管面對什麼狀況都很從容。

  燦寧希望有天也能像她一樣。

  然後,她也發現了,飛航就像所有的子公司一樣,稱職的扮演著飛航線的另一個辦公室,他們常常兩邊跑,在總公司遇到唐曉籐、嘉升或資瑋是常有的事,為了節稅,幾乎與旅遊有關的帳目都歸到他們這邊,一堆圖表,一堆數據,還有一疊單據,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推給資瑋,因為她最聰明。

  聰明不是罪,只是成了大家推托的借口。

  雖然她總是說:「下次大家輪流。」

  但到了下次,將東西完成的仍然是她。

  在資瑋身上,燦寧看到的是另—種熱。

  無法立刻感受到的,但確確實實存在的一種熱。

  電話響了。

  燦寧正要接起電話,坐在她斜對角的鍾澈已先拿起話筒,「飛航旅行社……靈靈?」

  然後他的表情變得很愉快,「當然有想你。」

  燦寧的耳朵不自覺地尖了起來,感覺不太愉快。

  靈靈是哪號人物?為什麼聽到她的聲音時,他的壞人臉會魔術似的變了一朵笑容出來。

  「好,這個星期天,我去接你。」他用紅筆在桌歷上打了一個記號。

  看他這麼慎重其事,她感覺更差。

  什麼叫「這個星期天我去接你」,可惡可惡!

  她已聽不見鍾澈後來又說了什麼,因為腦中已被各式各樣的猜測給塞得滿滿的,靈靈是個清純少女,還是火辣女郎?說不定是天使臉孔、魔鬼身材,笑聲還像鈴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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