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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席絹    


  「有怕,不敢了。」通常是這樣對話的。

  雖然堂兄弟姐妹他們被管教得比較松,不代表他們沒有被處罰的時候。

  有一次我們真是開了眼界,不,這樣說還不足確切表達出當年我們小小心靈裡的震撼。應該說,我們終於有機會見識體會到如果爸爸真的將他常掛在嘴巴上的滿清十大酷刑付諸實行時,我們會死得多慘。

  喔,順便提一點,別人家打小孩是關起門來痛打,而我們家一向是在外面排排跪挨罰。不知道是老爸怕別人不知道他在教訓小孩,以至於沒人來勸阻;還是想激起我們的羞恥心,讓我們害怕丟臉而下次不敢再犯?

  說回那個被痛打的小孩吧!那個堂哥好像犯了一件挺嚴重的錯事,已不記得是什麼事,但知道那事令他雙親非常震怒。

  那天下午,他被父親一路揪回家,門板「碰」地巨聲轟上。我們這些在外面的人只能由淒厲的「該該叫」與咻咻揮動的皮帶聲裡猜測他的下場。

  叔公、嬸婆等大老們在外邊勸阻,我們一票小孩在旁邊嚇得說不出話,不敢相信那個平常根本就沒在管小孩的堂叔會在這次「管」得這麼嚴重。

  聽說那個小孩被吊起來抽了一頓皮帶,還被罰跪算盤、手舉臉盆。我們晚上看到他時,那傷痕真是怵目驚心。終於真正見識到什麼叫「吊起來打」。

  父親不好說別人什麼,但他的眉頭一直是皺著的。不過雖然如此,他還是趕緊把握這個機會對我們說:

  「你們要乖知道嗎?不要老是調皮捂蛋又貪玩,如果下次又惹我生氣,我就把你們吊起來打。有沒有很怕?」

  依照慣例我們回:「有很伯。」

  可是第二天,我們的同情很快轉為羨慕,因為昨天那個被打得像犯了全世界所有不該犯的錯的小孩,今天被疼得像突然做了什麼光宗耀祖的好事似的,他父母買了他所有想要的東西,糖果、紙牌——厚!居然還有史艷文布袋戲人偶。當下妒紅了我們一票人的眼、氣歪了我們一票人的嘴。

  於是我們開始相信,被父母一頓竹筍炒肉絲之後,就可以得到好吃的好玩的東西來回饋。

  「會不會爸爸不把我們吊起來打,是因為不想買東西給我們?」就說嘛!三合院裡最凶的人怎麼可能不想這樣打小孩。

  「因為我們家沒有錢。」所以不能打。

  「對呀。」唉!好遺憾。

  幾個小孩都用嫉妒的眼光斜瞄那個正在「現寶」傷痕與玩具的傢伙。

  之得意的

  嘿,老爸,別笑得這麼開心。

  我知道看到這裡,您一定會忍不住偷笑,覺得我真是瞭解您是不?

  沒錯,我真的挺瞭解你的,所以我的結論是:

  您——還是很——重、男、輕、女的的的……

  老ど的功效真強,拿去賣一定可以賺很多錢。

  老ど出生時,非常地轟動武林、驚動萬教。

  這不只是「他」長得特別俊俏的關係。

  也不只因為「他」是老么,而老么一向受寵的關係。

  最最重要的是:他是千等萬等、千呼萬喚之下,終於給「始」出來的金孫(我們不介意你們把屍音竄改做づ,真的)!

  這回可叫弄璋,而非弄瓦了。簡直是薄海歡騰、四海同樂,如果這時候有什麼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東西不小心經過我家門前,也會被所有人加諸無盡的想像力,非說什麼祥「狗」獻瑞、彩「蠅」呈祥不可(要不然你打哪去情商獅子、鳳凰來當臨時演員?有小狗跟蒼蠅壯場面就不錯了,還賺)。

  這年代的女性的家中地位取決於肚皮。肚皮爭氣,坐月子期間真的是被奉若慈禧太后,天天張嘴等吃、閉眼等睡,幸福得不得了;要是不爭氣,想都別想坐月子,去去,還賴在床上做什麼?快去洗衣煮飯,沒看到一籮筐家事正等你做嗎?

  我家媽媽等待多年終於揚眉吐氣,安安心心他趁這一次把先前沒補到的都補回來,全都是這ど兒的功勞啊!這小子一出生就確立了被寵愛的未來。

  其實也不是第一次有兒子,不過我家爸爸依然笑得合不攏嘴,覺得面子裡子十足。生兒子,代表他的「能力」無庸置疑,這是裡子;兒子俊秀,親族間人人愛抱,甚至有位大堂怕不時提起要收老么當乾兒子,想也知道父親才不肯,不過這種事讓他面子滿滿。簡而言之:很爽!

  他喜歡把老ど攜進帶出,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他、看他、逗他。歡喜得像是得到稀世珍寶,成天笑呵呵的,完全破壞他嚴肅剛硬的形象而不自知。有時候甚至會因為心情太好而忘了罵小孩的不規矩。

  就說這「收涎」吧,「收涎」是一種民間習俗,小孩出生大概三四個月以後大人會給他舉辦這種儀式。小孩口水多,這種儀式的形式意義是教小孩的口水就此收住,不要一路滴到長大。

  反正一個小孩從出生開始就有很多名堂讓大人忙,在我們這些小鬼頭眼中看來,其實就跟辦家家酒差不多。只不過我們玩家家酒都拿破瓦樹葉當道具,而大人們的道具比較高級,都真材實料耶,真好。所以我們最期待大人玩家家酒了。

  這天風和日麗、晴光大好,大人給小娃娃穿上最好的衣服,再有金手鏈、金戒指、金鎖片套手環頸的,看起來真是金光閃閃,堪差可以跟做醮拜拜時的那隻大豬豬公別苗頭了。

  不過這些叮叮咚咚亮晶晶的東西不是我們注意的重點,我們眼巴巴的目光只盯在老ど脖子上掛的那一串餅乾上!餅乾餅乾,是餅乾耶!

  要知道,除非逢年過節,否則家中從來不可能出現這種叫零食的東西。我們直到那時候才理解大人為什麼這麼高興老ど出生,因為現在我們也非常高興老ど出生。可以吃到餅乾耶,真棒!

  阿嬤用紅線把餅乾串成一大串,掛在老ど脖子上,很有「脖」纏萬貫的感覺,然後爸爸抱起老ど在三合院裡串門子,挨家挨戶地進去,讓所有親族的人對小娃娃說吉祥話,並剝下一塊餅乾吃。如果爸爸因為那位大人的誇獎話而捨不得走的話那我們的餅乾就有危機了,圍在父親身邊的我們真是心急如焚。

  「這囝仔真是可愛喔!」

  「呵呵呵,是你不嫌棄啦!」多說一點,再多說一點!

  啪!一片餅乾又被剝走。厚!阿叔吃兩塊了啦!

  「啊你愈生愈可愛,就再生幾個嘛。」

  「哎喲,我家孩子只是普通而已啦。」本人的小孩當然是最可愛的。呵呵!

  啪!又一塊,阿叔他家的小孩竟敢劫走我家的餅乾!等一下扁死你。

  眼看著收涎的餅千已有淪落成大人聊天閒嗑的茶點之虞,我們真的是焦心不已,剛剛算過了,所有人吃一塊餅乾之後,還有剩,然後我們每個人可以吃到兩塊的。但是他們一直吃一直吃,我們怎麼可能分得到?

  不行,這樣下去真的不行。

  終於,有人忍不住嘴饞了,居然敢在爸爸眼皮下伸手偷剝走餅乾!啪,那個膽大包天的傢伙順利取下一片餅乾,偷瞄老爸,沒事耶。可能是沒發現,我們立刻分工合作湮滅那塊犯罪的證物。

  食髓知味之後,啪啪啪啪地,老么脖子上的餅乾火速減少,全移民到我們的五臟廟安居。

  「嗯?」老爸終於發現了……デ,也可能是早就發現,但直到認為我們的行徑太囂張才打鼻腔嗯出一聲警告,並橫來一眼。

  我們這群小土匪嚇住,怯怯地收住祿山之爪,皮也繃得很緊,想說現在外面太陽很大,出去跪會燙到膝蓋,不知道爸爸會不會讓我們在裡面跪就好?

  「啊你不是要我們幫囝仔收誕,怎麼還不過來?讓我抱抱呀!」嬸婆在另一邊呼喚,當下又讓父親笑得見牙不見眼,忘了理我們,輕快地走過去,等著聽那邊的人說出更多更多對小孩的讚美,永遠都聽不夠似的。

  人生得意時就只想盡歡,才不想睬那些掃興的事咧。害我們覺得好失落,我們都被罵習慣了說。

  旁邊的堂兄弟姐妹們也覺得不習慣。

  「你們爸爸愛好人了耶!」他們道。

  老ど的功效真強,拿去賣一定可以賺很多錢。

  我們這麼想。

  饅頭記之一

  好啦,好啦!別瞪了嘛,這一篇不是替您翻案來了嗎?

  來,對鏡頭笑一下,別讓讀者誤以為我家爸爸很凶很可怕,

  雖然你被誤會得很習慣了,但有機會平反一下形象也不錯呀。

  您呀,雖是重視男生的性別,可卻永遠是擔心女兒比較多。

  這一點很奇怪,既然不讓小孩花錢,幹嗎又給?

  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任何正餐以外的食物,對小孩來說都是稀世珍寶。

  村子裡向來是除了柑仔店之外,沒人開其他吃食生意的。但是某一年,情況有了變化,居然有人開了一間早餐店,專賣包子饅頭豆漿等等,當下饞死我們這一票小孩子了。每個人都把「去早餐店吃豆漿饅頭」當成這輩子最大的心願,而倘若有人真的幸運地吃到了,就會馬上成為最風光、最被羨慕的人。有一些在小孩國裡地位聲望皆淒慘的人,總是第一個想法子吃到,然後來到我們面前晃,接受我們饞兮兮表情的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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