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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華甄    


  他痛苦地自問,回憶起一對十五歲的戀人生死訣別的情景。

  「舒遠,我死後,你不要忘記我。」病榻上的女孩奄奄一息地要求。

  「不會,青荷,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等你病好後,我要娶你為妻!」少年淚流滿面地發誓。

  少女蒼白的臉上出現短暫的紅暈,然而,愛最終仍沒能幫助她戰勝病魔,幾天後,她死了。

  這段回憶帶給他深重的罪惡感,他跌坐在池塘邊,滿池的荷花在風中搖曳,就像青荷在責備他的遺忘和背叛。

  青荷死後好多年,他一直都相信他的感情也隨她一起被埋葬了,爾後不會再喜歡任何女人。可是現在他才發現,歆怡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佔據了他的心,侵佔了原本屬於青荷的領域,而他背叛了自己的誓言,早就將青荷忘了!

  青荷!青荷!他反覆念著這個名字,無神地注視著翩翩粉荷,說不清此刻自己是在對自己生氣,還是對歆怡生氣,也許是對強迫他成親的皇帝生氣。

  拔起身邊的草,憤然擲在地上,他採取了最簡單也最熟悉的方式——逃避!

  客棧就在不遠處,與暴躁的老闆說理不是他喜歡做的事,但此刻他願意傾其心力去做;傢俱坊就在身後,只要走進去,他會把一切煩惱忘光。

  於是,他站起身,大步迅速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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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葉府生活了三天後,歆怡懷疑是否有人會因為無聊而死。如果有,她絕對會是其中死得最慘的一個。

  想起幾天來偌大的府中竟沒一個人理她,就連葉舒遠也從大廳「認親」後就消失不見時,她便喉嚨緊縮,像塞了一團棉花。

  他怎麼這麼善變?又怎麼能這麼冷酷無情地拋下她不管不問呢?

  漫步在葉宅的花園亭閣間,她苦苦地思索著答案。在船上時,他不是對她很好嗎?為何回到家被他的爹娘叫去以後就變了呢?難道是因為那天她騎馬救人丟了他的臉,與他爹娘頂嘴惹他生氣,因此他不想理她了?

  她想去找他問個明白,可是葉府的下人、侍女雖多,但嘴巴都非常緊,想向他們打聽點事,比登天都難。於是,她只能獨自在葉府四處亂逛、消磨時光。

  偌大的葉府分東、西、南、北、中五個部分,東、西兩院分別是葉夫人和卿姨娘的居所,南、北兩院則是死去多年的二少爺宏業與三少爺宏達的居所,中院則是老爺的船廳、書屋和花閣,這裡有長廊,又有假山涼亭,是全宅建築的精華。

  而令歆怡意外的是,身為葉氏長子的葉舒遠所居住的「鳳翥苑」,並未在真正的葉府大宅內,而是位於大宅側門一個幽靜的角落。

  這裡牆高草深,有側門通往外面,可說是一面臨街、一面臨水,花木蔥龍、樹高葉茂,缺乏管理的花園裡有很多珍奇花卉。

  然而葉府再美、鳳翥苑再靜,對歆怡來說不過是些亭台樓閣、奇花異草,那些東西她在王府、皇宮見得多了,自然不覺得新鮮,她關心的是葉舒遠何時回來?沒有他,她能跟誰去瞭解這個讓她頭暈目眩、讓她感覺不到溫暖和歸屬的地方?

  夫君不歸,福大人也走了,她很寂寞。

  當福大人來辭行時,她既不能當著公婆的面寫信說葉府的壞話,也不願誇讚他家,只好什麼家書都不寫,只讓福大人代她買了幾件江南特產,帶回去孝敬阿瑪和額娘。至於皇瑪法,他是皇帝,自有人巴結孝敬,她就不必再錦上添花了。

  寂寞了三天後,今天——此時此刻,她更是無聊得要死。

  一大早,她就被葉夫人的侍女叫去,說她已過門三日,從今天起要每天早晨去佛堂,跟眾女眷一起唸經拜佛,靜坐參禪,以求達到「修身養性」的目的。

  佛堂唸經?這可真是比讓她念道德文章還要命!

  寬敞的佛堂前,燒著香的香爐後,供著一尊玉佛,翡翠蓮座、白玉佛身,美是美極了,可佛像不會開口,眾人不得嘻笑,念珠握在手中細細數著,經書放在膝蓋上默默念著,每個人都半閉著眼睛,蠟像似地跪坐著。

  不過半個時辰,她已經受不了了,真想揮揮胳膊、伸伸腿。

  可是才一動,她身邊那位一身素白長裙、葉舒遠孀居的弟媳就睜開眼睛,投給她寒冷刺人的一瞥,讓她冰凍似地動彈不得。

  好吧,要比坐功?咱奉陪!她深吸了幾口氣,這裡的女人,屬她最年輕,既然她們能跪,她如何不能?她暗中調整跪姿,以免雙腿跪麻木後身不由己地做出逾越規矩的事來。葉舒遠已經被氣得躲起來了,她要好好表現等待他,不能再惹事。

  然而,這樣的奉陪代價太大。幾個時辰過去,她的膝蓋跪麻了,腰跪酸了,肚子餓得直叫,可那些女人仍安靜如初。

  她暗自觀察,結果發現她身邊的「冰美人」和附近幾個女人,也在偷偷改變坐姿,那個傳話要她來的葉夫人的貼身奴婢,幾乎半趴在地上,而嬌小的卿姨娘也用一隻手悄悄捏著小腿,但她們都不說話,只用半閉的眼睛偷瞄閉目打坐的葉夫人。

  可那個老女人彷彿鐵打的筋骨、泥塑的身,盤膝坐得穩穩的,毫不動彈。

  窗外夏蟬聒噪,屋內悶熱難熬。歆怡用手扇著臉部,仍無法降低心頭的煩躁熱度,便略微用力一揮掌。沒想到「嘩啦」一聲,手裡的那串佛珠竟飛了出去,打在天花板上,再落在木櫃上,赤色的珠子頓時散落一地。

  葉夫人凌厲的雙眼立刻睜開,盯在她身上,其它人也頓時精神煥發地挺直身子看著她,用眼神、嘴角對她魯莽的行為表示輕視,只有坐在葉夫人身邊的卿姨娘彷彿老儈入定似的,一動也不動。

  「對不起,我就是笨手笨腳的。」她把歎息咽進肚子裡,連聲道歉著走到珠子散落的地方,俯身撿拾珠子。

  乘她蹲在地上撿拾佛珠的機會,葉夫人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再次被她的天真和美麗吸引,暗自思忖道:這女人分明還是個孩子,大概是這幾日休息夠了,精神養足了,此刻的她看起來比那日剛進府時,更加美艷動人。

  那高聳的髮髻烏黑閃亮,長長的鬢角似畫筆描上去的,晶亮的眼睛清澈如水,嬌嫩的面容如粉雕玉琢,全身無一處不透著單純與率真。

  我還當這小格格有多大能耐呢。她得意地想,從回府後葉舒遠一直放她獨守空房不回,就足以說明這個說話直來直往,毫無規矩的女人並未得到葉舒遠的心。

  想著掂著,她心情好了起來。看來芒子沒說錯,葉舒遠果真是被皇上逼著娶了妻,否則就憑這小女孩也想進葉府大門?哼,就算她是皇家格格,料她也沒有那個能耐得到老爺和舒遠的心。這葉府內宅當家的自然還是我,誰也奪不去!

  是的,她沒必要跟這個不具威脅性的小格格鬥,她的目標是葉舒遠。既然這個女人與葉舒遠不和,那她也不必擔心他們會攜手礙她的事。無論如何,她絕對不能讓葉舒遠擋了她寶貝兒子成為葉氏繼承人的道。

  確定對手難成氣候,只會搗亂後,她再次輕合雙眼,明褒暗貶地說:「大少夫人乃皇家格格,身份高貴,地位崇高,以後無須跟隨我們做這等俗事。」

  「不……」正鑽到供桌下撿拾滾入那裡的佛珠的歆怡一急,忙直起身子,不料「碰」地一聲,頭撞到了供桌,桌子猛晃,上面的香爐翻落地上,飛揚的煙灰立刻撲到坐在最前面的葉夫人和卿姨娘身上,令她們連連咳嗽。

  「咳咳……該死的!」葉夫人不雅地爬起來,從衣襟間抽出絲絹擦拭著臉,厲聲吼道:「粗魯無禮的女人,以後葉府的事情你不必參與!」

  「不可以,我既然嫁入葉府,自然是葉府的人,得從夫家的規矩。」她趕緊表明態度,並不希望被排擠在葉家人之外。「而且,我不是故意要破壞唸經的……」

  「不是唸經,是修身養性!」

  「對、對,是修身養性,我可以參加你們的修身養性,那樣我就不會這麼毛躁了。」她趕緊糾正,心裡都為自己如此表態感到驚訝。難道她這麼渴望得到認同?

  可是她的熱情並不被人接受,葉夫人尖聲說:「不必了!」

  「哎唷,著火了!」那個坐在歆怡身邊的「冰美人」忽然尖叫起來。

  眾人回頭,見供桌下的綢幔竄出一道火苗,原來,那倒在地上的香爐中尚存的火種,引燃了鋪在供桌上的綢布。

  眼見火苗越竄越高,佛堂裡的人個個大驚失色,就連安靜的卿姨娘也驚惶地站了起來,葉夫人更是臉色遽變,立刻往門外走去,其它女人也跟著她跑了出去。

  「天哪!」看到火苗,歆怡抓起蒲團就去滅火,絲毫沒考慮到個人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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