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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華甄    


  「如果還想讓腦袋架在脖子上,你就閉嘴!」拓跋圭的怒氣終於被點燃,他很想豁出去給這唯恐天下不亂的庶叔一個教訓,但若兒忽然掙脫了他的手,往前一步站在諸位大人面前。

  「各位大人放心,若兒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會妄想當王后。」若兒面對大家鎮定地開口。

  拓跋窟咄的狂笑將她的羞辱感和憤怒引到最高點,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因為她的沉默只會增加拓跋圭的壓力,讓他兩面受難。

  與他的理想抱負相比,她算得了什麼?為了他的前程,她得主動退讓。

  所有大人都沉默不語,她再轉向拓跋窟咄,後者立刻避開她的視線。

  她淡然一笑,眼神凌厲地說:「王叔錯了,如果先王地下有知,定會為當初的英明決策再次叫好。吾王陛下志高意遠,是振興拓跋王室的傑出人選,更是國人英明的君王,有他的帶領,魏國定能一振聲威。」

  「好!」她的話音剛落,德高望重的郎遜率先稱讚,眾大臣也連聲點頭讚揚她的深明大義。「說得好,王姑娘此言慷慨激昂,就是男人也未必有此胸襟,難怪得王上垂愛。待冊封之後,可入宮做吾王妃嬪,也能與陛下比翼雙飛。」

  「不。」若兒當即跪地拜謝郎大人。「若兒出身貧賤,既為牧羊女,自當以牧場為家。王宮雖富貴,卻不是若兒嚮往的地方,因此,請各位大人容若兒告退。」

  說罷,她起身不看任何人就要離開。

  「若兒……」拓跋圭想攔住她。「你要去哪裡?」

  若兒淡笑。「自然是回到屬於我的地方。」她笑容裡的苦澀攪動拓跋圭的心。

  「讓晏子送你。」拓跋圭不知該說什麼。

  「不用。」

  「我說過的話不會改變。」她淡漠的語氣讓他的心狠狠被抽了一下,於是他提醒她。可若兒卻用堅定的眼神看著他,雖然那眼神是平靜的,卻在拓跋圭的內心深處激盪起無法撫平的波瀾。

  「請王上不要忘記當初說過的話!王上有王上的職責,若兒同樣也有自己該盡的職責,恕我無法奉陪。」

  她的語氣和眼神一樣冰冷,幽深的眸光則訴說著更多的無奈和痛苦,拓跋圭再也無法開口,因為那樣只會讓她更痛苦。

  他鬆開手,看著她從自己的身邊走開,走出了他的視線。

  知道晏子正跟隨在她身後,但她無意跟任何人說話,此刻她的心很亂。

  她剛剛做了一個關係到她一生的決定,她把今生唯一的牽掛拋棄了,把心中唯一的愛割捨了,雖然那個決定斷送了她一生的幸福,讓她痛苦不堪,可是她知道,等痛苦過後,她將獲得安寧。

  既然他不能做出正確的決定,那麼就該由她來做,她必須讓他忘記她。

  若兒知道這個決定會讓他的心難受,更會讓她的心破碎,可是他該知道,那是她不得不做出的決定,他該明白,那也是她唯一能做的正確決定……

  走進牧場,看到汍婆在牧羊,若兒快速走了過去。

  「累了吧?先回去休息,鍋裡有你愛吃的好東西。」老婦人已從安超口中知道發生在小主人身上的事,此刻見她滿臉傷痛,便輕拍她的手給予她安慰。

  乳娘洞悉一切的目光,讓若兒久忍的眼淚頓時衝出了眼眶。

  「汍婆……」她趴在乳娘肩頭哭泣。

  「走吧,我陪你回去,羊就讓他們照看吧!」

  汍婆的話讓若兒忍著眼淚,回頭一看,晏子和安超正站在不遠處看著她們。

  聽說要他們放牧,兩名大漢轉身想逃跑,卻被汍婆喊住。「你們要是敢跑,我就告訴王上,讓他懲罰你們。」

  兩個高大的身影頓住,低垂著腦袋走向她們。

  「接著,用這個比你的大嗓門管用。」汍婆將牧羊鞭塞進安超手裡,他立刻誠惶誠恐地接過,彷彿捧著尚方寶劍般小心。

  而汍婆則像將軍似的拉著若兒往房舍走去,全然不管身後兩名高大的男人愁眉苦臉的樣子……

  一整個早上,若兒沒有再見到拓跋圭,但是王宮裡的消息總是跟隨草原上的風四處飄散,尤其是王室的婚慶喜事,更是傳播得比風還快。

  下午,她聽說王上已與姻親們達成協定,決定按聯盟選出的名冊,於吉日舉行大婚暨冊封之禮。

  當時,她正在馬場幫助大憨馴服剛送來的幾匹野馬。

  送馬來的牧民,喜孜孜地議論著這個能讓他們盡情歡慶幾日的大喜事,可是卻沒看到她驟變的臉色。

  得知他決定要娶別人,若兒的反應大大超出了自己的預期。

  當她決定退出拓跋圭的生活時,她以為她能平靜地接受那樣的結果,可現在她知道自己不能。

  彷彿被最狂野難馴的烈馬狠狠摔下了地,直摔得心碎肝裂,她全身都在痛。

  就在那一剎那,她覺得自己所做的決定正在將她推入絕境,墜入無底的毀滅深淵。

  不管身後的大憨如何叫喚,她跳上最野的一匹馬,往草原深處奔去。

  因為沒受她催眠術的影響,烈馬十分強悍暴怒,可是無論那馬怎麼蹦跳扭動,她都死死地控制著它,這時她不是在跟烈馬較勁,而是在跟自己的內心較勁。

  她好恨自己!

  明知與他的感情不會有結果,卻還抱持著希望;明知他必須為了王朝的利益鞏固與姻親的關係,卻還奢望從那些女人身上偷回屬於她的幸福;明知他不是自由之身,卻異想天開地以為他會為她保留一片天空;明知他們之間的地位懸殊,卻寧願閉上眼睛想像自己是他心中唯一的寶;明知他最終會因為偉大的理想和抱負捨她而去,卻還冀望自己會成為他振翅飛翔時的一股助力;明知所有的一切都是夢想,卻放縱自己的感情為那虛幻的夢境全然付出、沒有保留。

  她好恨自己!

  恨自己有情感,如果沒有,她就不會付出,也不會痛苦。恨自己明知故犯,早已知道所有的結果,卻要飛蛾撲火。恨自己口是心非,是自己告訴他不要做他的王后,不會跟他進宮的,可現在卻因為他真的不要她了,又痛苦失望。恨自己不能再堅強點,讓心不要那麼痛,讓身子不要顫抖,讓眼淚乾涸。

  她好恨好恨自己!恨自己所有的一切!

  淚水、汗水和倔強,馴服了狂傲暴躁的烈馬。

  當太陽西下時,烈馬跑累了,繃緊的肌肉放鬆,發怒的步伐變小,飛揚的馬鬃平順,最後「噗噗」地吐著氣,甩動著粗長有力的馬尾,踢躂著慵懶的腳步,帶著背上比它更狂野、倔強的騎手,在草原上漫步。

  若兒淚眼矇矓,精疲力竭地趴在馬背上,渴望被馴服的野馬帶她到天涯海角。

  不知過了多久,馬兒停下,搖頭嘶鳴。那高亢的嘶鳴聲中,竟有撼動人心的淒涼,將若兒被風吹乾的眼淚再次牽引而出。

  她直起身,四處眺望,發現馬兒竟將她帶到了當初拓跋圭帶她來過的東山上。

  馬兒再次仰頭嘶鳴,那淒涼的悲鳴再次扯動她的心。

  她跳下馬,輕拍馬背說:「我知道你一定在思念你的同伴,思念能自由奔馳的山林草原,我不該馴服你,你該有你的尊嚴,去吧,去找你的同伴。」

  馬兒回頭,用吐著熱氣的嘴輕拱她的肩。

  直到此時,她才真正注意到,這是一匹十分美麗的白馬,它醒目的馬鬃光澤而柔軟,在陽光下如同雪丘般耀眼,沐浴在金色光暈中的眸投射出銳利而聰敏的光。

  當注視著它時,時間好似靜止了,那犀利的目光肅穆地望進她的眼裡,其中所散發出的燦爛光芒,傳達給她堅強與安定的力量。

  她解開套在它頭上的韁繩,撫摸它汗濕的鬃毛,流著淚說:「去吧,不要怪我剛才對你太壞,你是匹駿馬,不該被馴服,不該受人控制,更不該被人逼迫去打仗面對死亡……」

  那馬似乎聽懂了她的話,再次垂下頭,用馬臉往她身上蹭了贈。

  若兒含淚笑道:「你在跟我道別嗎?不要這麼多情,不要讓我在你走後傷心,快跑吧,大步跑,不要再被人抓住。」

  馬兒嘶鳴一聲後,搖搖頭顱,回眸看她一眼,終於揚蹄往山下奔去。

  目視它遠去,若兒似乎聽到它歡快的馬蹄聲,她沉重的心得到了紓解。

  回頭看看山頂,她大步往那兒走去。

  山上的大樹依然青翠,坐在樹下的石頭旁,她沒法不去想就在幾天前,在同樣的地方,面對同樣的景色,她身邊曾有心愛的人相伴。

  可如今,她形單影隻,今後也不會再有他的身影。

  心裡的洞在擴大、在加深,可她無力去修補,只好放任痛苦的感覺一點點吞噬傷痕纍纍的心房。

  看著一望無際的藍天、綿延不斷的山巒,耳邊迴盪著一個振奮人心的誓言──我要率領我的部族進入中原,沒人可以阻止我們走向文明與繁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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