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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華甄    


  這下嘯月煩透了,心想他可真是食古不化的老古板!

  雖然很想立即甩開他,可是她從他的眼裡看出了固執,知道沒能那麼容易甩開他。而礙於他的身份地位和與哥哥的情分,她又不能像對待其他男人那樣粗魯地趕走他,這可讓她為難了。

  驀地她靈機一動,突然指著他的身後說:「看,那不是我哥嗎?」

  羅宏擎不疑有他,轉頭去看,身後果真有幾個男人走來,但其中並沒有秦嘯陽。

  等他再回頭時,眼前哪裡還有嘯月的身影?

  這女孩又耍了我!

  羅宏擎看著失去了嘯月倩影的大街,想起第一次見面也是被她騙得團團轉,不由啞然失笑,看來這女孩與她哥哥的個性截然不同──

  秦嘯陽是個做事為人均一絲不苟的人,而他的妹妹則是個鬼靈精。

  自來到泉州後,他與她總共見過三次面,她每一次的表現都不同,但都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第一次在湖邊時,她倔強而頑皮,惶恐中不乏勇氣;第二次在秦府大厝,她像個犯了錯誤等待處罰的孩子,焦慮中帶著靈氣;這次,她神情狼狽卻不失禮貌與謙和,言談舉止間也多了幾分大家閨秀的氣質。

  不知下次見面時她又會有什麼樣的表現呢?

  想到這,他緊抿的雙唇綻開,臉上漾起一抹微笑,心裡則充滿了期待。

  秦嘯月,妳可真是個奇特的女子,多變又俏皮,莽撞又率真。

  他走上馬車,心裡依然在想,在他這二十六年的生命裡,何曾見過像她那樣的女子?

  車門被關上,馬車重新上路,望著車窗外的街景,晃動在他眼前的還是嘯月那張充滿生氣的俏臉和熠熠生輝的黑瞳。

  他摸摸額角,那裡的腫塊早已消失,但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凹痕。每當他對著銅鏡整理儀容時,都會看見它,並想起那個精力充沛的女孩,想她慧黠的眼神、機敏的反應和似乎永不認輸的嘴巴。

  不過今天她倒是讓他開了眼界,因為她居然為了替他的車伕開脫而主動認錯,只因怕他會責罰那個像他一樣的倒楣蛋。

  沒錯,所有與秦家這位莽莽撞撞的小丫頭起衝突的人都是倒楣蛋,包括他自己在內。按他的個性,這樣魯莽的女孩是不可能吸引他的,可是秦嘯月不知有什麼魅力,竟讓他自第一次見過她後就無法忘記她。

  難道因為她是第一個將他打傷的女人?

  還是因為她是秦大哥的妹妹,自己愛屋及烏?

  好像是,好像又不是。

  他說不清楚,但他知道他喜歡看到她,對她一再蔑視他的權威和戲弄他的言行也無法生氣,相反的,還非常欣賞她開朗活潑的個性。

  泉州人重商好易,而商人通常跟軍人一樣,大多不拘禮教,家規門風也不若讀書人家那般嚴苛,過去他從來沒有對這些人家的女孩率性的言行有過什麼不妥的感覺,可是現在,他不喜歡看到嘯月無拘無束地四處亂跑。

  「得找個時間跟秦大哥說說,提醒他不該如此放任他的妹妹獨自外出。」他思忖著,看著馬車駛近氣勢恢弘的市舶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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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泉州設立市舶司始於宋代,經歷了宋、元兩朝的發展,到明太祖洪武年間,其職能與前朝已有不同,政府衙門的作用加強了,不僅負責對朝廷禁海令的監督與實施,還擔負著對進出口船舶的檢查和抽稅。因此朝廷對市舶司提舉一職的人選非常重視,被委以此重任的人,通常是備受朝廷信任的官吏。

  矗立於江邊水門巷的市舶司建造於宋仁宗年間,是座十分宏偉的建築。儘管已經歷了數百年的風雨,依舊氣派而豪華。

  深重的金屬大門前一對石獅盤踞兩側,左右牆垛上分別嵌入「雙龍戲珠」和「麒麟呈祥」的浮雕,門楣上方懸掛著紅底金字的「泉州市舶司」匾額。

  光從這些繁華的裝飾就可感受到在海禁前,這裡曾有過的船帆相接、人聲鼎沸的報關盛況。

  市舶司的西南面為水關,那裡水域開闊,水流平緩,連接著刺桐港。外國遠洋商船的人員及貨物往來,可通過小船,沿晉江、破腹溝、過水關直達市舶司報關。而國內的商船出使,也得到此地領取公憑,方可通行。

  正面,有鵲鳥橋連接著通往市區的大道。橋頭的右側是堆放貨物的市舶庫,左側則是接待外賓的官驛「來遠行館」,那是專門用來接待國內往來的官吏和那些外國進貢特使、商人及隨員的。

  馬車過了鵲鳥橋,羅宏擎並沒有從市舶司巍然的大門進入,而是轉過廂牆,從側面略小的朱漆大門進了門楣上寫著「戒然居」三個字的院落。

  這裡是歷任提舉大人的住宅,是座坐東朝西,三開間的庭院。分為頂廳、中廳和下廳,廳與廳之間隔以天井,左右兩廊相接,與庭院連成一體。

  剛下車,衙差就來報告。「大人,琉球貢使英武介太郎求見,已等候多時,孫大人請您過去。」

  「琉球貢使?」他眉頭微緊,知道這絕對不是單純的禮節性拜訪,而是關於朝貢期的問題。

  做為明朝的進貢國,琉球國已多次要求朝廷授予其自由來華貿易的特權,但均遭拒絕。如今有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他們已經在暗中縱容其船商私下勾結沿海不法之徒從事海上走私和掠奪。

  朝廷有心加強靖海,多年任職市舶司的副提舉孫大人忠心耿耿,熟悉稅制,可是畢竟年紀大了,很多治盜的事都力不從心,即便朝廷為市舶司裝備更新的戰船,仍未能有效地打擊海上掠奪走私的活動,這也是他調職此處,並被兵部授予「便宜行事」權限的原因。這意味著他可以有很大的空間去管理當地事務,實施他的對敵計畫而不受過多干涉。

  上任前,他已事先瞭解各方面的情況,但卻從未聽說過英武介太郎這個人,如今在自己上任不到兩個月,他就親自登門拜訪,想必不會有什麼好事。

  他整理衣冠,穿過頂廳往司衙走去。

  深夜,星星眨著眼睛,調皮地注視著經過一天的喧鬧忙碌後終於安靜下來的大地。庭院裡樹影幢幢,散發著枝葉的清香,遠處傳來海潮拍擊海岸的輕吟低誦,不時還伴有蛙鳴蟲吟,夜晚顯得格外寧靜祥和。

  可是戒然居的書房內依然燈火明亮,端坐案前的羅宏擎心裡並不寧靜。

  在他眼前是一張巨大的海圖,上面已被他用筆畫了若干記號,那都是近年來倭寇出沒頻繁的地方,也是今天琉球使者提議讓該國船隊獲得公憑通商的地區。

  明自太祖開國後便實行了嚴厲的海禁政策,同時還對朝貢國明確規定了來華的時間間隔和人員數目,對暹羅、琉球、呂宋等國的要求都是十年一貢,貢使隨員二百,貢船兩艘。除規定時間外,其船舶人員不得擅自進入大明海域經商。

  如今,那個琉球使臣居然敢要求他「私下開恩」,難道他的樣子很像可以被賄賂或壓服的人嗎?

  「公憑?他居然跟我要公憑?」想起英武介太郎謙卑中不時流露的傲慢神情,他的臉上出現鄙夷的笑容。「他以為他是誰?竟妄想改變大明朝國策?!」

  不過,他對這位貌似謙卑有禮,實則咄咄逼人的琉球貢使有一種本能的反感。那似乎總是睜不開的眼裡不經意間會流露出狼性的目光,而從交談中不難發現此人城府極深,而且是個熟悉中國文化、會說流利華語的中國通。

  與這樣的人打交道,自己得加倍留神,更得瞭解一下他的底細。

  他習慣性地捋著蓄了數年的長鬚,思考著下一步的安排。日前一批新的戰船和火器都已經運抵水關,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加緊操練市舶司屬下的海防軍衛所水師,增強防衛與進攻的能力,加強巡航次數,確保沿海平靜。

  同時,他也得加強與當地船商的聯繫,官民配合才是抑制海寇最好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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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後,羅宏擎帶著隨從陳生、黃茳在城內的大街小巷視察民情。

  泉州城的街道縱橫交錯,每隔二三十丈便有一條通往江邊碼頭的小道,這不僅是為了方便城內居民的生活而特意鋪設,更是為了船舶上下貨物的方便。

  這裡的每一條通道都通往專用碼頭,同一類貨物使用同一條通道,這樣在上下貨物時就不容易發生貨物錯置的問題,既減輕了裝卸工的負擔,也便於官府的管理和查驗。

  每次走在這些通道上,羅宏擎都會對秦氏先人產生一種敬意。

  就從這些通道也可以看出他們確實是頭腦靈活、做事講求實效的生意人。難怪這裡會成為對外通商的重要大港口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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