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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杜默雨    


  「他用的是Mont  Blanc的皮件!」小許太太驚呼,眼裡只見皮夾精美的車工縫線。

  「你真的是王業集團的……」大許太太也是驚呼。

  「小開。」王明瀧笑咪咪地說:「說我富二代也可以。」他收起皮夾,再親暱地摟住傅佩珊。

  「你還年輕,不要被她騙了。」大許太太猶在嘴硬。

  「哎,錯了,是我們這種小開比較會欺騙女人的厭情。不過珊珊這麼聰明,她知道我是真心愛她,這才願意跟我交往。」

  「Armani的西裝,Longines的機械表。」小許太太還在觀察王小開身上的值錢物品。「媽呀你看,他的皮帶才是真正的鱷魚皮!」

  大許太太怒視媳婦,慌忙挪動手臂,將她的塑膠鱷魚包推到腰後。

  由於今天到公司上課,他們皆是正式上班服裝,男的西裝領帶,女的套裝高跟鞋,相較週遭人們的休閒打扮,兩人的穿著和氣質顯得十分有格調。

  「珊珊,」王明瀧無視兩位太太,改為握住她的右手。「我們走了。去飯店吃最有情調的高級法國料理。」

  扔下臉孔扭曲的大許太太和又妒又羨的小許太太,他們搭電扶梯離開,到了一樓,直接走出百貨公司,繼續往前走。

  傅佩珊猶讓他牽著手,她不想放;一來是她眷戀著他的手掌,溫熱有力,穩穩地握住了她的;二來她也不知要往哪裡去,只能讓他牽著走。

  「王明瀧,沒必要這樣。」但她還是滑開了他的手掌,低聲說:「她們無聊,你也跟著幼稚。」

  「對不起。」

  「沒啦,不用對不起,你是幫我出頭。」她勉強笑說:「噯,一整個就是很荒謬,好像在演老掉牙的婆媽劇。」

  「我不知道你跟她們有過什麼事,但對付壞人就是要比他更凶、更厲害,這世上多的是欺善怕惡的小人。」

  「兩隻狗在那邊叫,你沒事湊什麼熱鬧?」

  「汪汪!」

  「算了,別侮辱狗。」她笑了,見到前面徒步區的座椅。「座一下好嗎?」他們坐在春天的黃昏裡,天色仍未全黑,逛街人潮一波又一波,走過來,走過去,高聲談笑,奔跑叫嚷,他們猶如海朝裡的礁石,默然不動。

  王明瀧陪她坐著,她不說,他也不問,就讓她去沉澱心情。

  坐了一會兒,她拿出手機,戴上耳機,手指滑了幾下,聽起音樂來。他仍是注意著她,只見她越聽,頭越低,有時輕輕咬唇,有時抿嘴發呆,更多時候是看著地面,那張臉的表情告訴他,她還是不開心。

  「耳機分給我聽聽。」他拿指頭戳她的手臂。

  「唔。」她拿開左耳耳機,讓他拉了線過去聽。

  他再往左邊坐靠近些,將耳機塞進左耳,就聽到一道柔和的女聲唱著什麼難過啦、情人節啦的歌詞。他聽了三卡,終於聽清楚詞意。

  分手快樂,請你快樂,揮別錯的才能和對的相逢……

  「這什麼歌?」他問。

  「你真是恐龍時代的人,沒聽過梁靜茹的分手快樂?」

  「我只聽過貝多芬的快樂頌。還有,恐龍時代是沒有人的,離最後恐龍滅絕的白裡紀是六千五百萬年前,而人類、或是人猿也好,要一百多萬年前才出現……」

  「是。」她總算又笑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大哲學家,我知道了。」

  「手機給我。」

  「做什麼?」

  「我看你這國產牌子的功能跟哀鳳有什麼不同。」

  她讓他拿手機去研究,耳機線路仍然將他們連接在一起。

  她手機裡的各式檔案存了刪,刪了又存,唯一保留的就是這首歌,因為她偶爾想到或是觸景傷情時,就要為自己唱一次分手快樂。

  分手,真的真的不悲傷難過,她該慶幸離開那個爛人。

  ——沒人能把誰的幸福沒收,你發誓你會活得有笑容……

  「歌怎麼不見了?」她拿下耳機。

  「我刪掉了。」王明瀧一派輕鬆地說。

  「喂,我花錢下載的歌耶!」她瞪他。

  「幾塊錢下載的?二十塊?五十塊?頂各二百塊,我還賠得起!」他說著就激動起來。「沒看過有人笨到花錢買發臭發酸的惡爛情緒。」

  「肖仔!」她也回吼,攤開手,擺明了跟他討錢。

  他還真打開皮夾,看了一下,很冷靜地說:「我沒有三百塊。走,去買巧克力給你吃,找開了錢再給你。」

  「我不吃巧克力,把自己吃肥了,更嫁不出去。」

  她彎了背,雙手支在大腿上,撐著下巴,不想講話,瞪著地面,不想看路上雙雙對對的情侶。

  她並不是氣他刪掉歌曲,而是生自己的悶氣。

  小王子說得對。的確,一首好歌能讓人有所體會,從而走出情傷。她一年前就瞭解分手快樂的道理了,應是從此揮別陰霾,展開新的人生,們以還要回頭皮覆咀嚼過去晦暗的情緒?就算碰到姓許的,她只要維持現軒的正面心態就好了,文怎讓人給拖進了昔日的爛坑洞裡?

  還在跟小狗汪汪叫的不是小王子,是她的心魔呀。

  正懊惱著,耳邊飄進高高低低的奇怪聲音,她狐疑地轉頭看他,原來他正拍著膝蓋打拍子,竟是在唱歌,她一下子抓不到音調,聽不出歌曲。

  「你唱哪一國話?」

  「德語。貝多芬合唱交響曲第四樂章的合唱曲,就是快樂頌。」

  只聽他咕嚕嚕,哈呼呼,喔啊啊,不曉得在唱什麼碗糕;但曲調是熟悉的,開朗的音符,跳動的旋律,振奮,愉快,明亮,好似金色陽光遍照原野,又似站在最高的山頂上,一望無際,心胸開闊,她不禁開口跟著唱。

  「青天高高,白雲飄飄,太陽當空在微笑……哇,忘記了,小時候唱過的,啦啦啦啦啦啦啦……」忘詞了乾脆就用啦的。

  他唱他的德文,還握住她的手機當麥克風,她也開始拍手打拍子。

  「咪咪法瘦,瘦法咪瑞,豆豆瑞咪,咪瑞瑞……咳!」她笑著拍他一下。「你唱太高了,我拉不上去,再降兩個key下來。」

  「是你聲音壓太低了,怕什麼,唱出來給大家聽。」他站起身面對她,學指揮家將右手抬起,示意她拉開嗓子。

  「不要啦,人那麼多。」

  「你會注意那個大聲講電話的男生嗎?又會注意那對像連體嬰的情侶嗎?」他望向路人,又望定了她。

  「小姐,沒人認識你,不要那麼在意別人的眼光。」

  「我才不是在意,我是怕製造噪音,要被罰錢的。」

  這時他手機鈴聲響起,他將她的手機還她,取出了自己的手機接聽。

  「我是……抱歉,我來不及趕過去……好,就取消。」

  聽到他講電話,她突然頓悟。「你有訂位?」

  「就剛剛那間吃到飽的自助餐。」

  她好想哭。小王子費了多少心思,刻意安排一場不像約會的約會,卻讓她一時的情緒給破壞了。

  「我不確定下課時間,」他坐回她身邊,兀自以高昂的語氣說:「訂晚一點,好讓他們有翻桌率,現在就給他們翻第二次。」

  「對不起,王明瀧,我掃你的興。」

  她不捨,真的不捨他的用心;她猜想,小王子一定是想在餐廳人員跟他們說沒位子時,突然很神氣地說他有訂位,嘻皮笑臉討她一頓罵。

  「對不起,對……」她總覺得說不夠對不起,聲音噴住,喉頭一酸,淚水就氾濫而出。

  「沒!沒有……」他慌了,剛才他都不怕那對婆媳的惡勢力了,卻讓她軟綿綿的眼淚給嚇到,忙說:「你沒掃我的興。這樣就哭?」

  她吸了吸鼻子,想要扼止眼淚,然而嘴一癟,反倒擠出更多淚水。

  望著她掉淚,王明瀧頭一回明白為何作家要用斷線的珍珠來形容女人的眼淚;一顆顆,晶瑩,淒美,令人心疼,尤其這淚水是為他而流的。

  開車送她回家那晚,他不知道她哭的原因;今天,他是知道了,卻是一樣慌張,一樣不知所措。

  從口袋拿出手帕,拿指頭戳戳她,她卻是低頭不看他。

  捏著手帕,他像個呆瓜坐著;他不敢驟然去抬她的臉,萬一又被她的鐵沙掌打回來,他想,他也會哭的。

  怕被拒絕?他忽然瞭解自己不跟她說訂位的原因了;不單單是想給她一個驚喜,而且是因為他非常期待今晚的飯局,若她真的不願意來,他再默默取消就好,既不會讓她為難,也不會顯得他有「心機」。

  但,她來了。他剛才看了她的手機,發現她之前急著上網,原來是在查電影時刻;那麼,她也在期待什麼嗎?

  「沒吃到自助餐,沒、沒關係,以後、以後再吃就好。」可惡!他講話怎結巴了,連安慰人都不會。「現在陪你坐在一起,就好,一點都不掃興。」

  「嗚嗚……」

  「傅副科長,你好脆弱。」他可怎麼辦啊。

  「承認自己的脆弱,也是一種勇敢。嗚。」她抬起頭,又哭了。「我要將你的話記下來,將來寫進我的哲學著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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