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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董妮 如果水雲初心裡沒有一點警戒,也許她會迷迷糊糊地醉入那陳年美酒似的眼神中,但她已經發現了男子的不凡,自然心有提防。 「別耍花招,本姑娘不吃你那套。你若不說明身份,本姑娘直接送你進衙門。」 她是貪心,但她更怕麻煩,男子讓她越來越看不透,她便有了甩包袱的想法。 男子垂眸,掩飾眼裡一閃而逝的失望。怪了,他騙人的技巧一直很好啊,怎麼這關鍵時刻突然失靈了呢? 「你不說算了,我喊人送你去宮府。」 「愛新覺……」男子開口了,卻只吐出幾個氣音。 同時,兩人一起瞪大了眼,黑瞳對鳳目,皆是驚訝與詫異。 他摸摸自己的喉嚨。怪了,怎麼發不出聲音? 但她卻看出了他的嘴形——愛新覺。 她肯定他沒有說完,但出口的三個字已教她心驚。她有五分把握,他要說的是「愛新覺羅」,再接下來才是他的名字。 老天爺!他姓愛新覺羅,他是皇族子弟! 不可能吧……她隨便在路邊撿個傷患都能撿到一個皇親? 但想一下他身上那件華貴的紅衣,事實也不是那麼突兀了。 本來只想佔一點便宜,結果卻捅到了馬蜂窩,她現在真的想甩包袱走人了。 「那個……公子……」怎麼把話題順下去呢? 他的一隻手還擱在喉嚨上,五官又皺得像一顆包子。 她不禁有些心軟。誰教她生平最愛吃包子,看到男子那張臉,她忍不住就先為他開脫了。 「我觀公子嘴形,似乎是在說『艾新』二字?可是草頭艾,新舊的新?」 他愣了,隨即眉眼舒開,淡淡的笑容爬上唇角,好似帶來一陣和風細雨。 她打了個顫,雞皮疙瘩都爬起來了。她弟弟已經帥到慘絕人寰,而這個男子卻可愛到天崩地裂。 沒天理啊!為何她身邊的男人個個出彩,就她像只小野雞?老天爺明擺著只重男,輕忽女! 他指著自己的喉嚨,對她搖搖手,示意他暫時失了聲。 水雲初才不管他是短暫失聲,還是永久啞了,鑒於他身份太敏感,她現在完全不想從他身上挖出東西了,直接替他下診斷。 「原來你是啞巴啊!瞭解,以後我不會再問你話了。公子既已痊癒,要走要留,儘管自便,不必太客氣,再見。」說完,閃人。 艾新——他原名愛新覺羅.福榮,正是讓康熙皇帝氣翻龍顏的四弟,順治與董鄂妃之子。 他天生是個很敏感的人,不管嘴上說著再好聽的話,他都能從對方的一抹眼神或一個揮手間,看透對方心裡真正的念頭。 這種天賦讓他在陰謀滔天、詭計橫流的皇宮裡生活得萬分辛苦。 五歲時,阿瑪說要帶他出宮,他心裡其實很願意,但捨不得哥哥,皇宮裡沒有什麼親情,玄燁是除了父母,唯一會對他噓寒問暖的人。 他實在不忍心看哥哥一個人孤伶伶地坐在至高而淒寒的皇位上,於是他選擇留下,陪玄燁走過乘龍路上最初始的狂風暴雨。 直到鱉拜倒台,哥哥的帝位算是坐穩了,他終於可以放心。 那座皇宮,他是一刻也不願意多留,立即帶了大堆傷藥、強撐傷軀,開始逃亡的生涯。 這一年,他從北方躲到南方,又往四川虛晃一圈,卻在那裡染了風寒,迷迷糊糊到達江寧,再也支撐不住,然後…… 記憶到這裡消失了,只記得聽得一句:「……越看越像只包子。」 再接下來,他又聽到一對母女的對話,似乎在討論這家的大小姐是不是愛上他? 他忍不住打個哆嗦。就算沒睜開眼,憑著天賦他也察覺那位大小姐不簡單,甚至對他別有圖謀。 被這種恐怖的女人看上絕對是禍不是福,他才想著怎麼再逃一回,那位大小姐就看穿了他的偽裝,幾句話後,甚至打消了對他的詭計。 難道上天終於決定眷顧他,給他一個安穩的生活? 那老天爺該再大方一點,把他的聲音一起還給他。 鰲拜掐的那個傷明明已經好了,怎麼突然又變嚴重?剛受傷的那段日子,他確實「有口難言」,但三個月後,他就說得出話了,只是聲音嗄啞難聽,想不到一場風寒,又讓他再變回啞巴。 他摸著脖子。真是疼啊,連吞口水都痛。 現在該怎麼辦?人家讓他自便,但他已經沒有移動的力氣;留下來?不知那位大小姐會不會反悔,再對他打著怪主意? 罷了,難道我還會怕一個小姑娘?不愛耍詭計,不代表他沒心機,她要鬥,便來斗吧! ★★★ 「艾公子,喝藥了。」水雲初推開房門走進來。 被這樣喊「艾公子」喊了三個月,他幾乎忘了自己原名叫福榮。 不過看著她笑眉笑眼、滿面春風的樣子,他心頭一凜。 自他清醒那日,她認清無法在他身上獲得好處後,待他便冷淡了下來。 他也習慣了她的忽視,甚至覺得這樣不受注目的日子過起來特別舒心,畢竟,他在皇宮的那段歲月受到太多驚險。 而突然間,她客氣了起來,這是怎麼一回事?她發燒了?還是又要打他的主意? 她一眼看出他平靜面容下的戒慎,笑得愈發燦爛。 「艾公子放心,我對你沒惡意,不過是來通知你一聲,經過大夫診治,艾公子已徹底、完全地康復了,隨時可以去遨遊四海。」 這話裡的另一層意思是:你好了,該滾了,快走吧!離開水家嗎?他思考片刻,握起拳頭在她面前揮舞了幾下。 她眨眨眼,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有力氣關我什麼事?」 他又手指窗外,彎腰,捶了兩下背。 她瞇細了鳳眸。「我家的僕人全數老邁又與你何干?」 說實話,她真的是他見過最聰明的姑娘。沒遇到她以前,他以為自己對人性的敏感是最高的,認識她後,他發現自己有了一個對手。 她撇撇嘴,很不喜歡他眼底那抹讚賞的光彩,好像他多厲害,別人都是笨蛋。 「不必太佩服我,誰讓你天生是個啞巴,見你比手畫腳久了,任何人都能猜出其中的意思。」 他兩肩一聳,聽出她話裡的嘲諷,卻也不在乎。反正兩人都心知肚明,他不是啞巴,不開口是另有隱衷。 他比了下床鋪,又做出一個睡臥的姿勢,她嚇得差點把手裡的碗給砸了。 「你要留在我家?!」 他點頭,笑得無比歡快。 水雲初卻氣得咬牙。「笑什麼,你以為自己笑得很好看?不過是顆發過頭的饅頭!」 他愣住了,摸摸自己的臉。他自認長得還不錯,不至於評價這麼差吧? 她輕蔑地哼了聲。「有本事你跟我弟弟一起出門,上集市逛兩圈,讓大家公正、公平、公開地評論一下你的長相。」 水雲錦?算了,跟那個禍水比,天下人都是醜八怪了。 艾新拉了把椅子,往上頭一坐,擺明了就是不走。 她既然知道他的身份非同小可,就不敢太逼迫他,萬一惹惱他背後的勢力,再有十個水家也不夠人家一支軍隊砍。 因此,她也只能口頭上威脅他。「很抱歉,艾公子,水家不養米蟲,你若想留下,只有兩種方法,第一,付錢;第二,做『苦』工。」除非他是被虐狂,否則她不信他會自找苦吃。 但他早就有了出賣勞力換取一日三餐的打算,很乾脆地比出了兩根手指頭,表示自己願走第二條路。 她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他,一個皇族親貴,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偏要留在水家做苦工? 「你不會是那種……嗯,有特殊癖好的人吧?」 他搔頭。這是第一次他沒弄懂她話裡的意思。 「就是……你知道的,不管雲錦長得再好看,他終是男兒身……」 啪!艾新從椅子上摔下來,看著她的眼神充滿驚恐。 原來她以為他的流連水家不去是看上了水雲錦?拜託,他沒有斷袖分桃之癖! 很好,他的反應證明了他對水雲錦沒有不軌之心,那他為何堅持留在水家? 水雲初怎樣也想不到,他只是累了。在皇宮中機關算盡、逃亡一年的顛沛流離讓他的身體和心靈都萬分疲乏,而在水家這三個月,雖然沒有錦衣玉食,卻讓他的身心整個放鬆,不知不覺間,他迷戀上這份悠閒。 短時間,至少一年內,他是捨不下這裡的舒適。 而且,看盡宮內繁花、歷遍大江南北,他頭一回遇到一個與他同樣聰明敏銳的姑娘,她讓他好奇,還有一種躍躍欲試的莫名衝動。 和她同居一屋一定會讓他的日子過得既快樂又精彩吧?他不禁期待了起來。 水雲初的背脊微涼,總覺得他在打壞主意,但細瞧他的笑顏,又教人捉摸不清。 一股懊惱在她心底醞釀,想整他,又礙於他背後的勢力不敢妄為,只能加強嘴上的威脅。 「你也看到了,水家的僕人,從看門、灑掃、到房裡伺候的,年紀最小也有五十,他們是幹不來力氣活的,所以長久以來,那些事都是我和弟弟一起做,你既然想留下來,勢必得承接所有的苦力活,這樣你還想繼續住在水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