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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決明 「出去!」 赫連瑤華震天價響咆哮,玲兒嚇得不敢再多嘴半句,連忙再拉住大夫退出去。 房內兩人沉默對峙,她眼光不肯瞟向他,他卻是不願將眼神從她倔強緊繃的小臉上挪開。他低下頭,要親吻她泛白的唇,她立刻撇頭避開,兀自咬著嘴,以為這樣就能不讓他得逞,他沒有放棄,追逐上來,她無處閃躲,被他溫暖的雙唇吻住,她不松放牙關,更是咬緊下唇,他以舌尖輕輕滑過她的嘴角,搔癢似地撩動她,她好氣,氣他在這種時侯竟然只想著要親吻她,他們正在爭吵呀!況且她還深深恨著他…… 她終於反擊,張口咬了他的舌,用她認為已經是很大的力道,咬破他的嘴,血腥味蔓延兩人口鼻間,他稍稍離開她的唇,但也僅有半寸,足以讓他低沉開口說話:「我不許你再做出這樣的事,不許你傷害自己,不許你死。綺繡,允諾我,向我保證,你不會再自殘,你會好好照顧自己,讓自己越來越健康,氣色越來越好。」 「我不!」她不給他任何安心的擔保。 「你必須要。綺繡,你答應要陪我一輩子。」 確確實實從她口中,說出過這樣的誓言。 白頭偕老…… 一生一世…… 「那是謊言!全是騙你的!她狠下心說,將自己隱藏在深處的黑暗面全盤托出,要他對她死心!要他看清楚她的用意。要他乾脆就這麼放棄她,讓她死去:「我告訴過你,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我不愛你,我恨你!你被我騙了!我不溫柔不嫻雅不恬靜,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種妻子,你把我留在你身邊,危險的人是你!我隨時都會殺你,用下毒的方式!用夜裡偷襲的方式——」 「但你沒這麼做過。」赫連瑤華接續她未完的低吼,淡淡幾字,粉碎她義憤填膺的咬牙切齒:「你比任何人都要擁有更多機會,你很清楚,我從來不防你,你要下手,我絕對逃不過。 「那是——」她驀然辭窮。 對,她有太多太多次的動手時機。 每一夜,他與她同床共枕,他睡得毫無防備,擁抱著她入眠,她可以下手。 每一杯她端給他的茶水,是府裡唯一毋需被護衛以銀針探毒便能送抵他手上的食物,只要加入幾滴毒液,足以讓赫連瑤華死去成千上萬次。 她為什麼錯放一遍又一遍的絕妙好機會?僅只有那麼一回…… 她問過自己。 也勉強給了自己一個心安的答案。 她不敢殺生,別說是一條活生生人命,她連一隻螞蟻亦不忍擰死,所以她沒有傷害赫連瑤華,無關情愛,只是出自於人性中的一絲柔軟。 那麼,你最後又為何寧願失去性命,也沒有實質傷害他?有道聲音在問。 她答不出來。 她帶著滿身怨恨而來,一步一步接近他,先是獲得他的愛情,進而成為他的妻,在她的算計之中,她成功了,她來到他的身邊,比任何人都更要靠近他,受他傾心疼愛,接著她就應該要實行她的報復計畫,讓毒瘤般的惡官自嘗惡果 她卻沒有。 她選擇了另一個逃避的方式,結束自己生命,結束自己在痛苦抉擇的秤中,擺盪不安的折磨,做了怯懦的逃兵。 她不想要再過著掙扎於「殺他」與「不殺他」的天人交戰之中,她不想被他擁抱之時,分心思索該不該握住匕首,朝他溫暖跳動的胸口鑿刺下去——她受不了,她真的已經受不了了…… 她不想要回來這裡,她不想要回到他的身邊。 她不想……傷害他。 承認吧,這才是隱藏在她心底深處,真正的答案。 「瑤華……」白綺繡斂去方才強端起來的倔顏,流露出哀求神情,不再與他硬碰硬,嗓音可憐兮兮:「你向來最疼我,無論我提出哪樣央求,你不曾不允准過,我求你,讓我死,算我求你了……」 「這種請求,我不可能答應你。」他斷然拒絕,心裡覺得荒謬,他最憐愛的妻,不求他給予華服美裳,不求他贈送金銀珠寶,不求他一日比一日更愛她,竟然是求他讓她死?! 「你會後悔的……」後悔將一個仇視他的女人留在身邊。 「我赫連瑤華從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 聞言,她又怒又悲。 他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他竟然敢這麼說?!在他完全摧毀掉她的人生之後—— 倘若他有一絲絲悔意,為自己曾犯下的錯誤懊悔,那麼,她尚能說服自己對他的心軟是可以得到原諒,但他沒有,他說,他從不後悔。 她恨他!恨他!恨他!恨極了他! 白綺繡淚水滑下,心底不斷反覆喃著恨意。 對,要恨他,該恨他。赫連瑤華這個人,從她第一次聽見他姓名時,她就知道他並非善類,他是個惡人,他做了太多不可原諒之事,而他毫無悔意,他真教人痛恨…… 老天爺,你讓我再度回來,難道正是要告訴我,我不能逃,我必須要做完自己該做的事? 是嗎? 是吧。 我當初來到他身邊的目的,未能實現的話,我也不能死,是嗎…… 「不論你為了何原因而來,我都要你留在我身邊。別再說什麼尋不尋死,綺繡,我絕不會答應你。」 赫連瑤華擁她入懷,唇瓣輕抵她柔軟髮梢,說話時的吁息,暖暖地如潮襲來。 她與他不同,她的人生中,有好多後悔的事,而她最後悔的一件,是與他相遇。 兩人命運重疊之日,她後悔得希冀……它不曾到來過。 第3章(1) 他第一次看見她時,她正與一袋沉重白米做對抗。 她並不是一個艷麗型的美人兒,充其量稱得上清妍,五官端正秀麗,有股靈慧的雅致。黑亮如綢的長髮束扎腦後,露出白皙無瑕的後頸及一對漂亮耳殼,身上布衣因她正辛勤勞動,而沾上些許淡褐塵土及晶瑩汗水,她拖著比纖瘦身軀還要巨大的米袋,使盡力氣要將它挪上板車,雙頰因而漲滿紅暈,襯托雪白乾淨的臉龐顯得粉嫩許多。 赫連瑤華一開始僅是做膩了手邊工作,才會放下毫筆,起身活動活動筋骨,順勢放遠目光,三樓高的書齋,視野極佳,推開窗,環視府邸廣闊園林,正值楓紅時節,東側一片紅灩灩。 火紅景致裡,一身灰白樸素的她,變得異常顯眼。 她正要往糧倉去,瞧她打扮,應該是府中婢女,做著她分內工作,教他沒將目光移開的另一個主因,他在她背上看見了楓紅。 不,他本以為是楓葉飄落她背部,黏在棉衣上,但那並不是紅色楓葉。 是血,一點一點,綻放開來。 她受傷了,傷口似乎因為她動作過大而扯裂開來,汩滲的血絲,透過厚實棉布,印濡而出。 是在府裡受人欺負? 他知道奴僕之間存在階級年資之分,如同官場一般,越是老練或受寵的下人,越愛擺出架子及恃寵而驕的嘴臉,更時常以「教導」為名,行凌虐之實,杖打一些不懂得討好老前輩的駑鈍後生。 他向來不過問僕役間的小事,只要別鬧出人命,惹上不必要麻煩,鞭打一兩個小婢女小長工也不算什麼。 不過,她好似疼得緊,微微在發抖,背脊布料上的血繪已經不是紅楓,血跡肆無忌憚蔓延開來,匯聚成一朵朵小小薔薇花,再這樣下去,很快便會綻成偌大牡丹了。 「德松。」他將守在書齋外的護衛喚入。 「少爺。」德松恭敬應聲。 「去幫楓林小徑上搬米的婢女一把。」赫連瑤華下達了一道連自己都頗為吃驚的命令。 善心大發這四字,不曾出現在他人生中,他沒有對誰伸出過援手,至少,衡量出利益關係之前,他不會做出無利於自身的「善行」。 德松跟隨主子數年,深諳少問多做的道理,心中雖暗暗驚訝,表情仍維持一派無波,領命前去。 赫連瑤華依舊眺望同一方向,那清靈人兒所在之處。 不一會兒,身手俐落的德松人已站定她身旁,接手扛起米袋,輕鬆置於板車上,並且要幫她將板車推往糧倉。 她粉嫩色小嘴說了些什麼,德松少少回覆幾字,接著指向書齋,赫連瑤華佇足的窗扇。 她抬起頭,眸光挪了過來,遙遙地,與他相望。 他錯了。 他怎會說她不美? 她乾淨得像尊玉雕的娃娃,無瑕澄透,不俗艷的容顏嵌著炯炯熠亮的墨石雙眼,她的美,不傾城傾國、不貌如天仙,當然,更不是美得禍國殃民,她,柔柔的、淡淡的,有種氤氳的縹緲,更有股純潔的單純。 膚淺一點的形容叫……仿若白蓮。 不染塵埃的美。 他想,德松告訴了她,是少爺命他來幫助她,他以為自己會得到一記感激涕零的鞠躬致謝,或是一抹絕美笑靨的勾引。 沒有。 她雖然看向他,那對漂亮清澈的眼眸卻閃過一絲淡蹙,即便只是短短一瞬間,擅長識人的他,麻利地捕捉到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