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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杜默雨    


  「九爺以為我是沒娘的孩子?」話一出口,悅眉突然覺得心頭好緊,彷彿被繩子給拴住扯緊,繩子的那一頭就在開封。

  十三年來,她不曾提過這件事,即使是雲世斌也不知道。她默默地感受,默默地瞭解,默默地傷心,默默地生氣,默默地承受,那是她心中一個打緊的死結,本以為已經忘了,卻在雲世斌打算娶她為妾時重新記起。

  尤其在此刻,夢境和現實的距離越來越近,她竟感到惶惑不安:明明娘親無情,十餘年不通音信,她大可若無其事路過開封,完全不當有這麼一個娘親存在,但為何她的心口會堵得如此難受?

  「那年我六歲,還不太懂事,不明白娘為什麼老和爹吵架,有一天就忽然說要走了。」悅眉低著頭,拿指頭扯著袍子的衣襟,壓抑多年的秘密源源湧出。「她很漂亮,我還記得她對鏡子抹胭脂的模樣。原來是有一位開封來的大布商謝老爺看上了她,他很有錢,想要我娘跟他回去,雖然只是個小妾的名分,但能過上很好的生活……這些都是後來鄰居說閒話時我聽來的。過了兩年,爹帶我離開那裡,我們到了雲家染坊,一住就是十年。」

  怎麼跟他說了呢?悅眉猛然掩住口。是否讓他看過身子後,她就得注定赤裸裸地面對他?還是在他為她尋回的紅花裡,有一朵是屬於那段破碎的童年,她終究得拾回來仔細檢視?

  「九爺隨便聽聽,算是知道我的底細了。」她急著拿下袍子,塞還給他。「好晚了,九爺該睡了。」

  「等等。」他握住她的手腕,問道:「你想找你娘?」

  「不想。」她立刻掙開。

  「你心神不寧,明天不准騎馬,會栽下去的。」他瞪視著她。

  「不會。」她掀開羊皮帳,半個身子就鑽了進去,賭氣地道:「九爺,你甭管我了,我當你的夥計,就會做好本分的事,絕不帶給你麻煩。」

  「要是明天你又飄走梨子,還是摔壞鍋子,我就要你賠。」

  「我賠得起。九爺,你再不睡,明天栽下馬的人就是你。」

  「誰是爺兒啊!我高興一夜不睡,你也管不著,快去睡。」

  「九爺,拜託你嗓門小一點,老是說不聽,吵醒各位大哥了。」

  「我吵……」祝和暢轉頭看去,只見每個羊皮帳皆伸出幾顆頭,強睜著惺忪睡眼,哀怨地看著他。

  抬頭看天,似乎月亮也嫌他吵,匆匆躲進雲堆裡,不肯出來了。

  「你們統統給爺兒我去睡覺!守夜的也去睡!祝福,我的包袱!」

  「吵死了!給!」羊皮帳裡扔出的不是包袱,而是一個小箱子。

  嗟,真是懂事的小廝。他氣呼呼地打開箱子,拿出文房四寶,袍擺一掀,坐到火堆邊去,攤開紙,磨起墨,冷眼掃向一雙雙突然放亮帶笑的眼睛,惱得大聲吼道:「看什麼看……想練字的就出來跟爺兒我守夜!」

  一顆顆頭顱縮了回去,一陣窸窣,很快傳來此起彼落的打鼾聲。

  他停下了筆,望向那頂最小、完全沒有聲息的羊皮帳,高張的情緒突然落了下來,彷若烏雲掩住、冷風吹過,一顆心在瞬間變得冷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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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封,謝府門前,張燈結綵,賀客盈門。

  「九爺,我不進去。」

  「你得跟我進來。」祝和暢大剌剌地拉著悅眉的手,拖她前行。「瞧,別家大爺身邊至少有一位跟班的,你得為爺兒我充個門面。」

  「你不該叫祝福離開,他才懂得做你的跟班。」悅眉仍抗拒著。

  「祝福長大了,我不能老拘著他在身邊。我叫他跟老高去送貨,呵,真是忘恩負義的小子,高興得飛上天了,轉頭就不睬爺兒我了。」

  他不拘祝福,卻擺明著拘了她。悅眉又慌又驚!七天前,他吩咐夥計大哥們各自按照路線走下去,獨獨留她在開封陪他,卻是什麼事情也不做,整日帶她閒逛,不然就是不見人影,不知道在忙什麼交際應酬。

  直到今日,他帶她來到謝大老爺家門前,她才恍然大悟。

  「九爺,你不必為我費這番心思,我下領情。」她冷淡地道。

  「你領我什麼情?我費的心思是為咱們貨行。」祝和暢指了指謝府大門,正色道:「今天是謝老爺第十二個兒子的滿月宴,我正好趁這個機會上門拜訪結交。聽說他的生意四通八達,看看好歹能不能爭取到開封京城這一條貨運路線。爺兒我這是談生意,你在旁邊就學著點。」

  悅眉啞口。只是談生意罷了,難道……又是她多心了嗎?

  「那……九爺你放手,我現在是少年裝扮,你拉著我像話嗎?」

  「喔。」祝和暢一愣,這才鬆開了她的手腕。

  進到屋內大廳,賀客實在太多,祝和暢才向謝老爺道賀一句,就被管事的趕到旁邊去。他倒是不以為意,悠哉地跟別的賀客談笑。

  悅眉只注意到那個約莫六十多歲的老爺笑得合不攏嘴,花白鬍子抖呀抖的,臉上皺紋也因大笑而更像深深切割下去的裂溝。

  原來,他已經這麼老了。算算年紀,娘應該還不到四十歲啊。

  她以為,心中應該會有怨氣,豈料卻升上莫名的淡淡哀愁……

  接著賀客又被領到宴客廳。祝和暢坐下來喝茶,悅眉站在他身後,認分地扮個小廝,目光流轉,留意到一道隔起外來賀客的厚重石雕嵌花屏風,那後頭傳來細細碎碎的女人談笑聲。

  這邊的賀客也沒閒著,等著上菜時,不管認不認識,大家聊了起來。

  「這是謝老爺第八個老婆生的,三十歲了,算是老蚌生珠吧。」

  「第八個老婆都三十歲了,那一定還有更小的嘍?」

  「當然。不然人家當什麼大老爺。最小的十姨娘今年二十歲,三個月前還是艷冠群芳的開封名妓,硬是讓謝老爺花大錢給贖了回家。」

  「有錢真好。只要灑下銀子,女人哪管他又老又醜,就爬上床了……噓,聽說謝老爺的夫人不只有妓女,有的是人家的老婆,還有的是還俗的姑子,一個比一個漂亮呢。」

  「噯,諸位兄台,在人家家裡嚼舌根不太好吧……咦!」祝和暢淡淡地道,頸子一再地往後轉去,不料卻看到他的跟班遊魂似地飄走了。

  悅眉耳邊聽著男人的閒言閒語,腳步卻被屏風後頭的女人聲音所吸引,好像有人在呼喚她,令她癡癡茫茫地往那兒走去。

  屏風後是另一片光景。還未走近,就聞到濃重的脂粉香味,一群美婦圍桌而坐,或老或少,個個精心打扮,描眼塗粉,爭奇鬥艷,頭上是貴重耀眼的金釵玉簪,脖子上掛的是又圓又大的珍珠項煉,更不用說一身的綾羅綢緞,艷麗的顏色奔放流竄,她一時闖了進來,竟被照得眼花繚亂。

  「今天八妹是正主兒,你就坐上位吧。」

  「不、不。」還在坐月子的老八微笑推拒。「我坐在六姐身邊就好。」

  「喲!今天是誰生兒子啊!」一位美婦扯開塗得濃紅的嘴巴。「我說六妹啊,八妹早已經不是你的丫鬟了,你還老留她在身邊使喚?」

  「四姐誤會了。八妹身子還虛,我心疼她為老爺生了兒子,坐在她身邊,也是幫忙照料。」被點名的老六四兩撥千斤地踢開話題。

  「是啊,六妹好聰明,懂得拴住老爺的心,自個兒年紀大了,就將身邊丫鬟送給老爺,還生了兒子。這下子你們可好了,老爺要疼,兩個一起疼……哼,笨秋香,你怎麼不長漂亮些!我也好將你送給老爺。」

  「啊?」站在後邊服侍的秋香委屈地扁了嘴。

  「也不是每個丫鬟都能讓老爺看上的。」老六笑臉迎人,卻是帶著刺眼的傲氣。「我年紀是大了,這時就下能只靠妝扮讓老爺歡喜。我就說了,七妹你老愛罵丫鬟,你難道不知道老爺最討厭吵鬧的女人嗎?」

  「呵呵,好溫柔的六姐啊,畢竟是再嫁的,很懂得怎樣服侍男人呢,哪像我們是當閨女的,清清白白就嫁給老爺了。」

  「六姐何必這麼辛苦扮賢淑?大姐過世一年了,就算老爺要扶正,也輪不到六姐你。二姐,我說是不是?」

  「吃飯吧。」已是年老色衰的老二無奈地道。

  「聽說六姐生過兒子,死了,所以才要八姐幫老爺再生一個?」

  老六臉色微變,眾女則是齊聲唾罵:「呸呸呸!今天大喜的日子,十妹你提什麼不吉利的字眼!果然是青樓出身的,從小沒人教養。」

  艷光四射的老十不以為意,笑得甜美極了。「我還年輕,老爺這麼強壯,我一定要為老爺生下好多個兒子,年年擺滿月酒……」

  「呵,我瞧十妹身子骨有點單薄呢。」老六轉回了一張笑臉,殷殷關切道:「怕是過去的營生掏空身子了,回頭六姐幫你補一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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