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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杜默雨    


  「哥。」郁相思欲言又止,一雙柔荑不自覺地拉住哥哥的袖子。

  郁相甘沒留心妹子動作所流露出來的心思,繼續吼道:「你聞也聞了,問也問了,還想勾引我妹妹啊?」

  「哥呀,你別亂說話。」郁相思臉上紅霞如火,腳步輕輕一跺,嬌嗔的軟音略帶埋怨:「你凶巴巴的,我們只講香,又沒講別的,你不要老是像見鬼似的。來,掃帚給我。」

  「嗄?」郁相甘兩手頓時空空。

  有姑娘替他出頭,穆勻瓏心情大好。有生以來,還沒有人敢像趕雞趕鴨似地轟他;雖說不知者無罪,但阿甘兄對他的敵意實在很莫名其妙。

  搶了掃帚的姑娘卻不說話了,她兩條烏溜溜的長辮垂在身前,襯得她低垂的頸項更顯瑩白,那白裡透著嫩紅,有如迎向晨光的初綻花瓣;雙手則是輕執掃帚,不知所以然地掃了掃,在泥土地上劃出細竹枝的痕跡。

  「阿甘!阿甘!」一個尖嗓子在外頭喊著。「快來幫我提籃子啊!」

  「來了來了。」郁相甘凶臉轉笑臉,飛也似地跑出去。

  「嫂嫂回來了。」郁相思抬頭望向竹籬笆。

  「木犀花。」穆勻瓏把握機會說話。

  「什麼?」她不解地輕眨眼睫。

  「姑娘洗頭的香油,是木犀花調製而成的。」

  「啊!」郁相思輕聲驚呼,一對明眸亮晶晶地。

  「在下田玉龍。」穆勻瓏乘勝追擊,抱拳一揖,說出了他的化名。

  「今日與姑娘相談甚歡,能否請教姑娘芳名?」

  「呀?」好不容易稍褪的紅暈又浮了上來,她低了頭,握在手裡的掃帚又在地面劃了劃。

  穆勻瓏定睛看去,地面很乾淨,也不知道她在掃什麼,而且那執帚的姿勢和動作,一抹、一撇、一捺、一挑,還真像是拿著一支大筆在寫字……

  「小思!小思!」就這麼一個遲疑,阿甘嫂已經挾著一卷花布跑了進來。「你瞧我幫你挑的花布……咦?你們是什麼人?迷路了啊?你們沿著小溪走上半里,就有一條大路通到青檀鎮上。那幾匹馬是你們的哦?可別在這邊騎快馬,小心踢到路邊玩耍的小孩。」

  「嫂嫂,他們要買香。」郁相思仍是低頭「掃地」。

  「阿甘,人家要買香,你快來招呼啦。」阿甘嫂又興奮地道:「我陪張大娘去挑她家阿春的嫁衣布料,順便給你挑了這色花布,好看吧?」

  「好漂亮。」郁相思歡喜地接了過來,撫了撫艷麗花朵的布面。

  「我還買了炊餅回來,你下午去唐老爺子他家忙活兒時帶著,肚子餓了就可以吃。」

  「唐老爺子的壽筵,又不是沒得吃。」郁相甘提了一個大籃子過來。

  「哎呀,差點忘了。」郁相思面露懊惱之色,放好掃帚,拿著花布轉身就往屋子走去。「我得早點出門,先去滿福哥那邊補三兩檀香。」

  「我去下碗麵,你吃完再出門。」阿甘嫂也趕著進屋。

  「我們要忙,你走了啦。」郁相甘大刺刺走過客人身邊,看也不看。

  穆勻瓏很不是滋味。阿甘趕他無所謂,但姑娘口中卻蹦出了一個男子的名字;更令他悵然若失的是,姑娘竟是逕自進屋,忘了贈香的承諾,更沒有回頭向他道別。

  是她害羞?還是他言行太過大膽,嚇著了人家姑娘?

  「爺?」孟敬上前,他還是頭一回見到主子爺碰釘子。

  穆勻瓏低頭沉吟。就這樣走了嗎?平日他決策果斷,絕無猶豫;但此刻的心情卻像地上掃帚劃出來的線條,盤根交錯,理也理不清。

  然而,在看似沒有章法的線條裡,明顯地浮現她寫出來的三個字:

  郁相思

  才識相思,就已相思。穆勻瓏凝睇那名字半晌,臉上逸出一抹溫煦的微笑,抬頭望向屋子,隨即大步走出了竹籬笆。

  第二章

  青檀鎮上,沙記藥鋪。

  沙滿福站在櫃檯裡,以警戒的眼光打量那位從京城來的貴氣男人。

  呵,騎黑馬、帶隨從很了不起嗎?就可以站得如此靠近小思妹妹嗎?

  「滿福哥,」軟膩的聲音帶著疑問。「這好像不是波羅檀香。」

  「就是鋪子最貴的波羅檀香啊。」沙滿福彎下腰,用力嗅了嗅鋪在紙上的香粉。「是我親自去倉庫拿,親手花一個時辰碾研出來的。」

  穆勻瓏伸出手指,輕輕撥散細緻的香粉,又將沾了香粉的指頭湊到鼻際嗅聞,肯定地道:「這是南方山區所產的粗白檀。」

  「你別胡說。」沙滿福很不滿地道:「我怎會拿次貨欺騙小思?而且唐家都交代了,為了印出最好、最香的壽字,一定要用最上等的香粉。」

  「滿福哥,你要不要瞧瞧拿出來的罐子?」郁相思婉言提醒道。

  「我從小學習藥理,能辨別上千種藥材……」沙滿福彎下腰,從櫃檯下面抱起一個陶罐,隨意瞄向上頭寫的文字,突然眼睛一瞪,大驚失色。

  「哎呀!我還真磨錯了!小思你等等!」

  他頭也不敢抬,忙抱著陶罐,掀開後頭的簾子跑掉。

  郁相思抿唇一笑,熟練地折起紙張,包起香粉。

  小小的藥鋪裡,儘是濃厚的藥材味道,身處其中,甚至很難聞出眼前茶水的味道;但,她卻聞得到身邊男人獨特的冷冽陽剛氣味。

  他忒大膽!就這樣放膽地凝望她,說話動靜之間,視線須臾不離,像是一條緊緊糾纏的線,透過他幽深的黑睜,瞬間縛住了她的心。

  山間小鎮,難得一見俊偉男子,說她不臉紅心跳是騙人的;而與他談香,更是如遇知音,從來就沒人能跟她聊得這麼深入,哥哥不能,滿福哥不能,他甚至能辨出她頭髮上淡不可聞的木犀花香……

  她默默寫下名字,心裡只想著緣盡於此,再多說什麼也沒有意義;沒想到半個時辰後,他竟坐在路口的大石頭上,面帶微笑在等她。

  然後呢?他尋香而來,買香而去,終究是個過客罷了。

  「田公子,你別誤會滿福哥。」她定下心,覺得自己應該做些解釋。

  「他不是故意矇混,他真的是拿錯了。」

  「我明白。」穆勻瓏十分理解。能磨上一個時辰,聞著截然不同的香味還沒發現拿錯了,這位沙掌櫃真是學藝不精。

  「郁姑娘是要攙檀香來印壽字?」他轉而問道。

  「是的。」

  香印,就是使用現成的印模,將鬆散的香粉擠壓結實,壓印成一個吉祥字或圖形,並且兼顧持續燃燒而不中斷的實際功能:由於香粉一碰就會垮掉,因此印香者的功夫也就格外重要。

  「有印模嗎?」穆勻瓏又問。

  「沒有。唐家希望印出一個三尺見方的大壽字,做不出模子來。」

  「這麼大的字?」

  「唐老爺子德高望重,他兒子又是知府大人,當然要印大字了。」

  「知府大人?」穆勻瓏迅速思索。「是巴州知府唐瑞?」

  「是呀。聽說唐老爺子愛山水,住不慣巴州城;唐大人孝順父親,幫老爺子就近在咱青檀鎮買了一棟宅子,這會兒七十大壽,也要辦得熱熱鬧鬧的,讓老人家開心呢。」

  「原來如此。那麼,郁姑娘不用印模,又要如何印出這個大壽字?」

  「我有這個。」郁相思露出甜笑,從隨身背袋拿出一大塊布片。「我將一般大小的壽字印模拓了下來,在紙上畫九宮格,再放大到三尺見方的布面上,剪下壽字,拿到唐家描出外框,這就成了。」

  「郁姑娘好巧思。」穆勻瓏小心打開折疊的布面,正是一個剪好的大篆體壽字。但他的疑問卻更大了。「你怎麼壓印香粉成形?」

  「用這個啊。」郁相思又從背袋掏出兩塊木頭,語氣更為昂揚。「你瞧,這長形可以兩邊一起壓,上頭再壓一塊,這不就成了一個模子?還有這個有點圓弧的,是我哥幫我刨出來的。」

  穆勻瓏又拿起一塊木頭端詳,笑道:「原來是這麼重要的東西,難怪郁姑娘不肯讓我幫忙背著了。」

  「我背得動。」郁相思忙伸手拿回她的道具,一張粉臉瞬間脹紅。

  提著的香粉很重,背著的木頭也很重,但她還能應付,卻在路上停下換手時讓他給奪走了。

  她以為他會交給他的隨從,但他只是穩穩地提著桶子,走了幾步路,還問要不要給他背布袋。

  她沒有回答,扯緊了沉甸甸的麻布背袋,低頭往前走;在不算短的山路上,他們安靜地走著,後面兩個隨從幾乎沒有聲音,唯有叩叩的馬蹄輕響與山谷沙沙的春風相唱和。

  「小思,我拿來了。」沙滿福大叫,掀開簾子,獻寶也似地將陶罐拿得高高的,興高采烈地道:「你看,我沒拿錯。」

  「這回拿對了。」郁相思瞧看上頭寫的文字,露出笑容。

  「阿尼,快過來幫忙,你小思姐姐急著用。」沙滿福打開蓋子。

  「來了!」無聊得在看地上螞蟻排隊的小學徒立刻跳了起來。

  「果然是波羅老山檀香。」穆勻瓏聞了聞,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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