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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杜默雨    


  「我介意的是,你都離開他這麼久了,卻還持續讓他佔據你的心。」

  「沒有。」她心如錐刺,哭道:「你胡說,你怎能誤會我,我是不該見他,可我嫁了你,就是你的人,我的心就只有,只有……」

  她的哭聲也刺痛了他,他知道自己話說得重了,懊惱不已。

  「對不起,琬玉。」他著急地道:「我知道啊,你的心,有我,滿滿的都是我,我一直知道的,琬玉,乖,不哭了,對不起,對不起。」

  他一再道歉,一再急切地吻她,她在他溫柔的慰藉裡慢慢地平靜了。

  「為何這麼說?」她扯緊他的衣襟,幽幽地問。

  「因為,那段過去還羈絆著你。」他很小心地道:「只要提到了他,你整個心——是怨恨也好,是生氣也好——都讓他佔滿了,不留一點空間給我,我完全無法瞭解你的心情,或者知道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恍然想到,在一個月明風清的夜晚,因著薛齊的全心相待,她早已自誓不再回首過去,而是展開新的生活,與他攜手共老。

  她的確是清心了,也很努力地忘記過往,但,總是在不經意間,生活裡的一件小事就會挑起往事,然後她再努力地忘記,不去疏通,不去傾吐,只是壓抑下來,因為這早已是她的性情和習慣了。

  為何會如此壓抑?從小,她見獨居的母親思念在京為官的父親,有話沒得說,只得寫下滿紙家書,可寫了也沒用,父親還是娶了美妾,而她嫁入江家,面對浮浪薄情的夫婿,吵了也沒用,那人照樣尋歡作樂,回到盧家,哭天搶地也沒用,家人只是可憐她,收留她,再想方設法將她和兩個拖油瓶嫁出去……

  獨獨薛齊啊,他要她說出來,他想瞭解她。

  「因為我不說他的事,你介意了?」她含淚問道。

  「我說的介意,就是他這道陰影,我並非要你一一說出以前的事,而是希望你因他而心情受到影響時,能告訴我。」他輕撫她的頭髮,仍是小心地選擇遣詞用字。「如今,這道陰影卻橫亙在我們夫妻之間,阻斷了你我的心意相通,我知道你有苦處,也有掙扎,尤其他又是慶兒和珣兒的生父,這點血緣關係地無法斬斷的。可是你不說,我既找不到門路幫你,又得眼睜睜看你不痛快,我……哞,我也不痛快啊。」

  沒錯啊,他說的對。江照影始終是她的疙瘩爛瘡,她一想起此人,心頭就一團亂,不知如何應對,索性關起心門,不願想,也不願說,卻連最最親愛知心的丈夫也被她摒除門外。

  「齊,對不起,對不起……」她哭了出來,「是我使性子,發脾氣,也讓你不痛快……」

  「我講話直,惹你難受,是我該說對不起。」

  「不,不。」她不住搖頭。「全是我不好,我明明想忘得一乾二淨,不願讓過去再來干擾我,可是一提到他,我就受不了,兩年夫妻,他狠心,他無情,我還是期待他能改變,我好笨啊,甚至接了休書後,還是癡心妄想,以為事情了結後,他會回來接我,就這樣,又是兩年過去了,我苦苦等待,等著一個我曾經愛過的……」

  她拿手蒙住嘴巴,驚駭地睜大淚眸,瞧她說了什麼話,她真的要惹薛齊大大的介意了。

  在說出來的同時,她也終於明白,她自以為恨江照影,然而,在被安排改嫁之前,她仍是對他留有一分空想和期盼。

  若她不嫁薛齊,或許在八年後的今天,終於讓她等成了正果,但八年晦暗的歲月,會將她的身心消磨殆盡,孩子躲在盧府也無法正常成長,她充斥於心的,還是延續江家那兩年的幽恨,能否破鏡重圓,仍未可期。

  割裂的傷痕太深,以至於不堪回首,更是難以彌補。

  「傻瓜。」薛齊見到她的驚惶,只是憐歎一聲,仍是柔聲道:「曾經一起生活過的人,不可能完全忘記,就如同我也會想起阿蕊。」

  他沒生氣?她眨下眼睫,淚水滑落。

  「每到了阿蕊的忌日,你會陪我上墳祭奠,也會讓我一個人呆在書房,然後再為我送上一碗熱湯,默默陪我坐著,你明白我的感傷,讓我得到了很大的安慰。琬玉,謝謝你。」

  她哽咽無語,淚珠兒更是成串地掉落。

  「因為你的體貼,那過去的遺憾,淡了,遠了,我可以很快振作起來,為還活著的我和身邊的人活下去;而今天,我終於明白你的心情,以及你曾受過的苦楚,同樣的,你想說就說,想哭就哭,我也可以陪伴你,或許你仍然需要時間讓很多感覺淡去,但無論如何,問題會過去的。」

  她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始終厚實溫熱,也始終握牢她的。

  「我……我可以說?」她壓抑慣了,竟不知如何吐露心事。

  「當然可以。」他逸出微笑,柔聲道:「夫人講,我聽。」

  她差點放聲大哭,可黑夜太過安靜,她只能用力埋進他的胸膛裡。

  「你我相遇之前,都是傷心之人。」他輕輕地歎了一聲,再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髮。「初為年少夫妻,你對他有情,誠如我對阿蕊有情,都是人之常情,我們痛苦,可是命運轉呀轉,陰錯陽差也好,月老牽成更好,又造就了如今你我這段更圓滿的夫妻情分,這是很難得的緣分呀。」

  她的心在悸動,抬起眼,心便讓他柔情的眸光攫住了。

  「現在,就我倆,我的妻子,是你,琬玉。」他的吻落到了她的唇瓣,「你的丈夫,是我,薛齊。」

  「齊。」她心裡所有的話,全讓泉湧般的淚水說了。

  淚,完全止不住了,流呀流地流不停,流的儘是十年來的悲傷,憤怒,無助,絕望,壓抑,惶恐……所有她最晦澀幽暗的情緒,她再也不必努力去刻意忘記,只待這些渣滓全部哭盡了,流完了,心也清空了。

  清清澈澈,透淨明亮,再無陰影。

  薛齊輕柔拍哄她,本想再和她商量孩子認親的事,想想並不急,今夜她能先解開纏絞多年的那道陰影,以後自然能敞開心房來談事,就且讓他與她靜靜地度過這個真正毫無掛礙的夜晚吧。

  手掌輕撫而過,他跟著緩緩吟道:「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你給了我小小的果實,我十分喜愛啊,所以我要回贈你更珍貴的美玉,因你是我最珍愛的妻子,我們之間的互贈不是為了報答,而是我們的和好相愛,這輩子一定是要愛你,疼你,跟你永永遠遠在一起了。

  他的嗓音溫厚柔和,隨那緩慢有節奏的音律傳遞到她的心底深處,從此深刻駐足,成為她血肉心魂的一部分。

  長夜漫漫,雪片飄飄,萬籟俱靜,她亦平靜。

  枕著至愛丈夫的手臂,她安然入眠,與他永以為好也。

  第10章(1)

  轉眼又深秋,薛齊埋首案前,為了憂期滿復職做準備。

  「喜兒姑娘做的包子,真好吃。」他兩三口就吞下一顆包子,還想再吃,卻只能失望地看著空空如也的盤子,「沒啦?」

  「給。」琬玉才吃了一口,遞給他,「你寫文累,肚子一定餓了。」

  「不是,撰寫履歷而已,吏部那邊也有我的資料。」他拿起紙張看了看,同時也看到在眼前晃來晃去的包子,忙道:「你吃呀。」

  「我在喜兒那邊吃過了。」她笑著塞到他手裡,撒了他一定不會相信的小謊,一看到他抬了眉,立刻跺腳道:「好啦,我要吃隨時可以去買,老爺你不吃,我可也不吃。」

  「噯。」他搖頭笑歎,那就遵命吃下老婆的愛心包子了。

  「這回我買了三十個,叫人分下去,大家一下子就搶空了,你愛吃,我下回再多買十個。」她歡喜地看他吃著。

  「喜兒姑娘有你這個大主顧,收入就穩固了。」他瞧了外頭陰暗的天色。「下回托家人去買就好,天氣這麼冷,還出門?」

  「其實,我目的是去看看她好不好……嗯,我覺得,我好像將喜兒當成了妹妹,她很堅強,明明是想著他,卻是一句話也不肯說。」

  這個他,就是江照影。

  如今琬玉已經可以很坦然地談起前夫了,有話就說,不再胡亂壓抑,薛齊樂見她放開心情,亦是坦然聽她說出她的看法。

  「喜兒真的喜歡他啊。」琬玉很是感慨,又道:「十幾年前他丟下了一條江家帕子,喜兒撿了,到現在還藏在身邊。」

  「唉,可惜,本是一件好事。」薛齊也不得不跟著輕歎道:「就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

  在那夜夫妻交心談開之後,他們經過商量,做了決定,準備等江照影安定下來後,就請喜兒幫忙,找個時間讓父子正式相會,豈料油坊掌櫃生病,過世,油坊混亂了一個多月,接著江照影當上掌櫃,又是忙碌一陣子,好不容易,一切終於再度安定下來了,他們開始打算如何告訴孩子時,卻發生了他去喝酒被誤會偷錢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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