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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華甄    


  夜,依然恬靜,依舊未停。

  看著床上沉睡的常惠,芷芙終於放下了懸了五天五夜的心。

  他清醒了,毒清了,熱退了,腿上的傷——

  視線轉向手掌中正在按摩的小腿,她微笑,他的傷正漸漸復原,現在只要他不再依靠她,而是自己吃下她精心熬煮的羹,他便會恢復得更快。

  那天深夜,常惠再次醒來。

  這次,他是清醒的,知道自己是因某種需要而醒來。

  他看到趴在床邊的芷芙,心裡湧起溫柔的情愫,可是下半身卻似乎被巨石壓住般,溫暖但不舒服,讓他想移動,想釋放。

  無比沮喪中,他只能輕輕在喚:「芷芙。」

  她應聲抬頭,看到他張著眼睛時,不覺感到驚喜:「你醒了?餓了嗎?」

  「呃,不是……我需要夜壺……」

  芷芙的臉紅了,眼睛閃躲著,「……你用就是了,它就在那裡。」

  說完,她沒有看他,逕自跑到了帷氈那頭。

  常惠初始納悶,隨後將手伸進被子裡,往身下探尋,等明白她居然把夜壺綁在他身上時,他腦袋發暈。

  雖然對她的個性早有瞭解,也不再為她的行為大驚小怪,可她這次,還是以他無法想像的出格,讓他無言以對。等他「結束」後,芷芙回來把夜壺取出,走出氈房。

  目睹她熟練而坦然地做著這一切,常惠豁然明白,這幾天她一直是這麼做的,而他除了感到呼吸不暢,有點尷尬外,並不覺得丟臉或憤怒。

  不過他懷疑其他情侶,甚至是多年夫妻,有多少女人肯為男人做這樣的事?

  因為有帷氈,他看不見芷芙,但仍知道她進來了,因為他聽到她洗手的聲音。可她一直沒有過來,只是在帷氈那邊忙碌。

  常惠試著動動身子,查看自己的傷腿時,才感覺良好,只是在他試圖坐起身,查看自己的傷腿時,才感到刺骨的痛。

  他發出小聲的痛呼,立刻將芷芙喚了過來。

  「很痛嗎?」她關切地問。

  「不是很痛,大概是我移動時扯到了它。」他皺眉。「傷口很糟嗎?」

  「現在好多了!」

  「張勝呢?」想起那個貪生怕死的懦夫,他的恨意就湧起。

  「關了三天,昨天被送去石場做苦役了。」

  「三天?」常惠不再關心那個可鄙者的下場,驚訝地問:「我睡了幾天?」

  「五天。」

  「這麼多天!」他恍然大悟地看著芷芙。「難怪你瘦了,告訴我所有的事!我記得我被弓箭射中,可傷口不大,為何昏睡了五天?」

  「因為你中了火箭。把磷粉塗抹在箭矢上,發射時,因與弓弩強烈摩擦,所以會起火燃燒,那夜你就是被那種箭射中,儘管沒有傷及骨頭,但磷粉在穿透肌膚時會對傷口造成很大的損壞,除了撕裂肌肉,還有嚴重的灼傷。」

  芷芙在他身邊坐下,把經過詳細地告訴他。

  「那天我拔除毒箭後帶你回來,可半夜你卻開始發熱出汗,而且連續幾天都這樣,我給你服的祛毒丸,為我們爭取到了一點時間,為了阻止毒素蔓延,我不得不挖掉你染上毒的肉……」

  說到撕心裂肺的經過,芷芙的眼底再次充滿淚水,但她克制著,沒有流出來。

  「你本就虛弱,沒有多餘的精力和體力承受更多痛苦,因此我用迷藥讓你睡覺,好在你捱過來了……」

  說到這裡,她握緊他的手。「有幾天我真怕你頂不住,謝謝你沒有放棄。」

  看著她含淚的眼睛,常惠想起夢境裡那些溫言細語,發覺那不是夢,而是她一直不斷的鼓勵和安慰,他回握對方的手。

  「五天來,你獨自照顧我,辛苦了。」

  「只要你能好,我不怕辛苦。」

  心裡的感動讓他雙目刺痛,他轉開眼,注視著頭頂。「我記得那裡燒壞了?」

  「我用毛氈補好了。」芷芙的視線也跟著他轉動。

  「你總是那麼能幹。」常惠舉起她的手貼在臉上。「匈奴人來找麻煩嗎?」

  芷芙靜了靜,知道很多事瞞不了他,便道:「是的,單于和太子都來過,因為我去找他們。我知道如果沒人撐腰,張勝不敢殺放火。可他們不承認,還當著我的面鞭打張勝,把他關起來,至於是否真關,我沒去關心,我擔心的是你。」

  「你說得對,張勝一定是得到太子指示和單于默許,才敢行動的,他們拒絕承認,只說明他們心有忌憚。既然張勝自甘被人利用,受他們的關打也是活該。」

  芷芙不語,面露憂色,常惠看出她欲言又止,便問:「還有什麼事嗎?」

  「太子因我不從而遷怒於你,只怕得知你醒來,會逼迫你回去打鐵。」她說。

  常惠微微一笑。「別怕,該來的躲不了,他折磨我,不光是你的因素,還有我的倔強。放心吧,我雖然身體不夠強壯,但骨頭硬,死不了。」

  他的笑容並沒能安慰她,芷芙輕歎著,將臉埋在她與他交握的手上。

  她明白可惡的太子,不會就此放過她和常惠,他們的較量還在繼續。

  「芷芙,你該死的進來!」午後,床上的常惠才從昏睡中醒來,就發出怒吼。

  可他得到的回應,卻是他一向痛恨的寂靜。

  他繼續怒吼:「我知道你在,把這個鬼簾氈給我扯掉!我要看見火塘跟門。」

  看見你——該死的!他在心裡氣喘吁吁地補充。

  可回應他的,依舊是寂靜。

  「你進來!」他咒罵著撐起身子,試圖爬起,可被綁住的身體讓他更加沮喪和憤怒。

  「我堂堂七尺男兒,竟只能裝熊、做縮頭烏龜!你——該死的……」

  「就算我該死,你犯得著賠上命嗎?」帷氈後傳來芷芙的聲音,顯然她一直在那裡。

  「你給我滾過來!」常惠以雙肘支撐身體大吼。「扯開那破氈子!」

  氈子被拉開,芷芙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如果這是破氈子的話,天下就沒有好的了。」

  見她終於露了臉,常惠厲聲說:「你給我聽好,從今天起,休想再擺佈我。」

  芷芙倔強地站著,一言不發地凝著他,不明白他為何一睜眼就發火。

  「拿我的褲子來給我穿上!我不要再綁著這該死的夜壺!」

  「你還不能起身,這腿還有點腫。」

  「鬼扯!」常惠瘦削的臉頰因激動而發紅。「你不動,我就自己來。」

  看出他的決心,芷芙慌了,急忙跑過來按住他,早已喊得精疲力盡的常惠仰面倒回床上,而他的兩條長臂立刻摟著她,將她緊勒在胸前。

  「放開我,你不能太用力。」芷芙懇求他。

  「那你得答應我三件事,否則我們就這樣下去。」他面頰緊繃。

  其實芷芙可以輕鬆地脫出他的控制,但她害怕那樣會激怒他,導致他掙扎而傷及他的腿,因此她安穩地趴在他的身上,與他眼對眼、鼻對鼻,嘴對嘴僵持著。

  「你要什麼?」望著常惠眼瞳中的自己,芷芙心情有點異樣,聲音轉柔了。

  與她的目光交纏,呼吸相融,心跳相合,常惠的心情改變,聲音也輕了。「我要你!」他脫口而出。

  「那我,就是你的。」她理所當然的回答,並歪了歪頭,表示她一直都在這裡。

  他眼裡閃過耀眼的光芒,隨即皺眉。「欺我現在沒辦法做到,嗯?」

  「沒有,你想做什麼,我幫你。」她溫順的回答,徹底撫平了他的怒氣。

  常惠暗歎,芷芙恐怕還真的不知道自己在生什麼氣呢。

  想到這兒,他蹙起了眉。「你知道我為什麼生氣嗎?」

  芷芙輕輕點頭。「你恨我讓你睡覺。」

  呵,原來她知道。

  怒氣再次被激起,他嚴厲地說:「對,我就是為那個生氣。」

  喘一口氣,他繼續道:「我醒來已經三天了,可你不讓我起床。嗅到胡人膻氣,你就把那天殺的毒藥塞進我的鼻眼裡,讓我裝死,那算什麼?」

  「那不是毒藥,是迷藥。」她不服的糾正。「我也沒讓你裝死,你有呼吸。」

  「哈,那種呼吸我寧肯不要。」他冷哼。「你在折斷我的傲骨,知道嗎?」

  「我在保護你!」

  「你保護了我的肉體,卻殺死了我的尊嚴!」他深深地歎了口氣。

  「芷芙,你天真單純得不懂男女之事,卻又世故老練地,把一條色狼從容地玩弄於股掌之中。你用邪惡的手段伸張正義,用正義之手操弄邪惡,你是個難懂的女人,我很困惑。」

  兩人親暱地摟抱著吵架,這種感覺十分怪異。

  芷芙想起身,可每次掙扎,都導致他勒得更緊,她只好把兩手撐在他頭兩邊,讓自己的臉與他稍有距離,才認真地說:「你不必困惑,因為你已看透了我。可是你真的認為被他們拖去鐵爐幹活,就能保持你的傲骨嗎?」

  常惠當即回答。「當然  ,寧願站著死,也不能跪著生,更不能裝死保命。」

  她不解他為何要這樣摧殘自己。「站著死,最後還不是要倒下?」

  迎著她探索的目光,常惠慷慨陳詞:「身軀倒下,氣節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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