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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童繪    


  「是……」原來瓶身上真畫上了牧童戲水,真是巧奪天工……陶知行使力吸著手指,想去去油,可半天仍未伸出手去摸那瓶麻油,仍是怕弄髒了。

  「關於另一件事。」江蘭舟有趣地看著他的舉動,說著。

  「是……」過了好一會,陶知行才回道。她兩眼鬥雞,盯著瓶身,瞧那水中似乎有兩隻小魚……咦!只是黑點?

  看得出陶知行是真開心,小小一瓶麻油就能讓他歡喜至此了嗎?打斷他人樂趣是不人道的,江蘭舟聳聳肩。另一件事,只有等下回再說了。他移了移身子,坐到了小亭兩柱間的石板上,望著迴廊,閉上眼。

  拖了兩月有餘的案子終於還是結了。

  一具客死異鄉的屍首,指證出害命的兇手,是其往來京城與福平經商識得雕玉女師傅家中最小的弟弟。京商曾贊姊姊手藝,每每來福平總會帶上京裡小玩意兒,幾番討好,姊姊自是將芳心許了他,更懷上了他的骨肉。以為京商對姊姊真心,會迎了一家上京,怎知原來只是一場玩弄。

  初初江蘭舟想著這年僅十歲的孩子,再怎麼也是護姊心切的失手;這是做為一個斷獄無數的主審,相信民風淳樸、人性本善而做出的判斷。陶知行驗過屍後,卻是全盤推翻那推論。

  側臉傳來暖意,夕陽正西沉,微風輕拂,帶來一點草香,以及亭內的肉香。不用睜眼,也能猜到陶知行仍端詳著那瓶麻油……

  早知如此,該早點上日江找知方的。

  判定兇手,於江蘭舟而言,是基本;然而行兇的動機、心計、緣由,是量刑依據,他無法不細細追究。可人的言語太過模稜兩可,太過鑽研人與人之間的連結與情感,越易產生盲點。

  與那雕玉女師傅和其弟問過幾次話了,怎麼看都是那京商酒後脫口說了幾近污辱的話才惹來殺機。當堂演練過殺人過程後,他不禁再三提問,那孩子招出真相是早看穿了京商無意迎娶其姊,才使計灌醉了他好下手。

  若不是陶知行,江蘭舟只會判其一時失手;若不是在堂上展示出他掌握了所有過程細節,運用心理戰術暗示一切早已被看穿,又如何引兇手說出一次得手的背後是用盡多少算計與演練,埋藏在內心的恨意又有多麼地深切?

  陶知行與他可能其實並不是同一類人。

  他不說,陶知行也真能不問起關於案情的一切。

  陶知行能費心鑽研屍身上的每一處,能實踐出那麼一個精準確認凶器之法,卻不在意案子如何被審、兇手是何人、又是為了什麼行兇。

  論罪不難,照本宣科罷了。然宣判過後,雕玉女師傅的饋然淚下,令他手中的驚堂木懸了許久才敲下,遲遲道不出退堂。

  他學不來陶知行的一意專心,學不來不被情感左右的看待世事。

  唉……

  學不來便學不來吧,發愁又有何用?

  江蘭舟仰頭向後,靠在了石柱上,繼續聽風,聞香。

  風很輕,肉香漸淡,在陶知行身邊,他試圖感染一些從容淡然。良久,似是真能揮去些雜念,他打起盹。

  第4章(1)

  風和日麗,鳥語花香,天下太平,普天同慶。

  唔……

  三年窩在這鄉下地方,天下太不太平他其實不太清楚,不過既然眾人都這麼說,那就當是這麼回事吧。畢竟,福平縣以及幾個臨縣的確長年和樂無憂,對於他們這些偏鄉芝麻官,一個縣也確實是他們的天下。

  「呵呵呵呵……」順應著那些難令人上心的話題,江蘭舟配合地笑著。

  類似的對話已經持續了將近三個月,也莫怪他要當成耳邊風了。一開始,永鹿縣的林大人發了請帖,說是家中孫子擺滿月酒,邀這附近幾個縣的縣令過府一聚;眾人相談甚歡,接著去了齊玉縣赴黃大人的壽宴;隔沒幾日換石成縣的吳大人辦賞鳥宴。

  數日過去了,沒再聽聞任何消息,以為告一段落,不想山城縣的李大人竟來了封信,說非得邀他過府一躺。去了方知是為年初傳喚仵作的誤會致意,大張旗鼓請來了客滿樓的名廚與人稱肅州第一的舞伎,留宿的三日裡便這麼夜夜笙歌到天明……

  眼下,輪到被趕鴨子上架的江蘭舟了。福平從前產玉,早年開採過度,近年蕭條許多;辦不成賞花玩玉宴,只有把壓在箱底的茶拿了出來,邀了幾位大人過府論棋品茗。

  「江大人,」林大人啜了口嬌小杯中冒著香氣的茶,問道:「這可是招國采州產的水金龜?」

  「林大人舌頭好靈。」江蘭舟點頭應著。從前在京中學人附庸風雅,當時只為融入同僚,增添話題;買一次茶,可耍同樣把戲兩回,也算值得。他轉頭對鷹語說道:「吩咐備好茶盒,晚些讓各位大人提了回去。」

  「是。」在諸位鄉下縣令無趣的對話中,早已白眼翻透的魏鷹語領命退下,樂得耳根清淨。「在下這就去準備。」

  「有勞魏師爺了。」

  京城來的人果然是有些不同的,說起話來就是斯文許多,一舉一動也賞心悅目,不只魏師爺如此,江大人也是。眾縣令微笑目送魏師爺離開,再轉回茶盤前。

  江蘭舟將滾水稍稍放涼,才衝入壺中,接過幾位大人的空杯,又再添茶。

  「方纔聽魏師爺說,平日江大人在府裡若無事,便是下棋,今日一見,果真棋藝高超哪。」發話的是黃大人,一笑,那福態臉上的橫肉便歪了歪。「本官的老丈人送過本官一副好棋,黑子白子都是上等石子磨的,改明兒個就讓人送來給江大人吧。」

  ……分明方纔他與鷹語對弈又是滿盤皆輸,不知黃大人從哪兒看出他棋藝高超?若鷹語在,肯定又是一番白眼相對。望著那笑臉一陣,江蘭舟語帶為難應道:「那怎麼行,是您老丈人送的,理當好好收著。」

  「哎,本官不諳棋,收了也是浪費。」黃大人很堅持。「放在書房角落都蒙塵了,江大人就莫要推辭了吧。」

  「是呀,江大人,您就收了吧。」另一頭的林大人幫腔道:「不過……有了棋子,沒好的棋盤怎麼成。本官那兒正巧有張雲紋棋盤,湊成一組送來給江大人吧。」

  「呵呵呵呵……」江蘭舟不置可否笑著。來到偏到不能再偏的偏鄉了,官還是官,官場依然是官場。

  「啊呀,那本官可沒什麼能給江大人的哪。」聽著另兩人的話,這回換李大人很煩惱地嘖了聲。「不如本官就當江大人的棋友吧,山城離福平最近,本官也可月月來此與江大人切磋切磋。」

  「李大人真是的……」黃大人笑容裡有些惱意,沒想到自己的棋子成了李大人的墊腳石。

  「江大人屆時一定會邀我等一同前來的,是吧?光兩人下棋多悶哪!」林大人順勢接道:「今日江大人、魏師爺開啟我等對棋的興趣了,可一定得教教黃大人與本官,否則長日漫漫真不知作何排遣了。」

  「可不是。」眼見話題被林大人圓了回來,黃大人趕緊又道:「其實李大人也無需勉強的,誰不知李大人您風流多情,閒來便上府城春滿樓,這一來一回,可得花上三日有餘呢……話說回來,上月您悄悄邀了江大人與吳大人,不就是安排了紅牌舞伎過府?」

  「是哪,李大人真不夠意思,」與黃大人交換了眼神,林大人繼續與他一搭一唱。「也不邀黃大人與本官同來一睹其風采,是存心排擠我等嘛……」

  幾次聚首,隱約感覺黃、林兩位大人連成一氣排擠李大人,好在今日吳大人身體不適,未能一聚,否則情勢成了二對二,要是當場鬧開了要他

  選邊站,那他就頭大了。江蘭舟繼續裝傻。「呵呵呵呵……」

  眼見矛頭全往自己身上指來,李大人摸摸鼻子,轉道:「其實……春滿樓自然是好,可幾位大人可曾聽聞,原來這福平縣碧落閣的姑娘也是個個如花似玉,比起府城那些個給人捧慣了的紅牌,絕對是聽話溫順許多。」

  語落,黃、林兩人交換了眼神,不說話。

  文人、官僚上青樓聽琴、吟詩、議事,是自古以來便有的事;江蘭舟沒想到的是,言語間衝突不斷的幾人,提及了溫柔鄉,嘴皮也就軟了。

  李大人見眾人沉默,心下冷笑,道:「江大人可否為我等安排安排?」

  「自是可以。」他也沒理由在這節骨眼上拂了李大人的台階,表明自己偏向了黃、林兩位大人的黨派。轉頭,江蘭舟招來一旁的賈立,道:

  「你到碧落閣見日陽姑娘,請她張羅晚宴,甘鴇母那兒我回頭再打聲招呼便成。」

  賈立聽著大人的話,暫時沒有回應。

  在京裡時,大人只在府中設宴,推不掉帖子去了青樓,也從不留夜。

  來到福平後,每月總有幾日在日陽姑娘那兒流連忘返,他與鷹語只當大人悶得發慌所以找個心細的姑娘談天說話,男人最失意寂寞時,身邊有個女人安撫著總是好的;可如今,如此張揚地帶上幾位大人到碧落閣尋歡作樂,是轉了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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