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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童繪    


  魏鷹語不說話,江蘭舟也不說話。

  不遠處的少年圉起賈立搬到腳邊的水,沖洗那屍身沾滿了乾涸污泥的雙腳;因放置過久,少年捲起袖,用雙手使力搓著,花了些功夫才洗淨,露出一雙精繡的鞋子。少年思索一陣,細細檢視雙腳細處。

  先前因雙腳沾滿泥濘,只注意到屍身腰腹間的傷,不想腳上也有傷呀……江蘭舟仍是默默看著,思緒卻飄遠了。

  陶氏尚有一人,其檢驗之技不下於我。這是當日老友說過的話。

  眼前少年的技術如何,他還需觀察一陣方能下定論……腦中、眼前竄進的是初見那時,與眼前此刻少年身影的重迭,那眼神、那幾近狂熱的堅定,不為旁的,只為身前的死物。

  江蘭舟覺得十分有意思。

  一樣保持沉默的魏鷹語靜靜觀察著大人,那雙總是顯得閒懶的眼此刻隱隱透著精光……是因這個陶仵作?大人時常表現得漫不經心,多數時候也是真不把事情放在心上,這樣的大人又怎麼會對一個仵作露出這般饒富興味的表情?莫非,有什麼隱情?

  狐疑的眼神瞄向大人,就見他手動了動,執筆舔墨。魏鷹語微微傾身,見到大人在鋪平的白紙上畫了具人體外形,標出屍身上的傷口兩處,又寫下對其死因的猜測。

  此屍被搬入衙中那日,大人瞥了一眼後便回到書房,沉思了整整一日,卻因傳不來仵作相驗,單單傳來幾人問話後又都遣了回去;眼下看著陶仵作驗屍,大人寫下幾個那日堂上問過話的人名,必是有了些想法。

  所以,大人面露快意是因此案將解?

  ……從前從不覺大人如此將為人申冤、為民喉舌視為己任的哪。至少,過去三年他在福平縣的模樣,較易令人聯想到昏官二字……魏鷹語暗暗歎了口氣,低頭繼續磨墨。

  一會,江蘭舟擱下筆,似是不經意地睨了魏鷹語一眼,見他不再打量自己,才又望回了堂中。

  依照屍體僵硬程度、屍斑分佈,算上此地天候與濕氣,此人嚥氣已超過兩個月了……

  自離開日江一路行來,直至來到福平惠堂之前,對於此案此屍,沒人提過隻字片語;所以,除了衙門中有具似是他殺的屍體待驗以外,陶知行對案情一無所知。

  如今看來,除了幾處明顯是搬運時留下的瘀痕、久置而生的蛆蟲,此屍保存得極好。邊想著,小心翼翼的動作未停,右手扣著一雙細細長長的銀筷,夾出幾隻在屍身上鑽洞的小蛆。

  當手裡的瓷盤中堆滿了交迭蠕動的小蛆,陶知行有那麼一刻出了神。

  未久,她緩緩將瓷盤放下,轉向橫置的光裸身軀。

  剝除了一身華服,洗去髒污,僵硬而泛白的男屍腰腹間,以及兩腳小腿至腳踝處皮開肉綻的傷,成了教人難以忽略的幾處顏色。陶知行從懷中拿出一個扁布包攤開,掏出皮尺,度量男屍的頭圍、身長、肩寬等處,接著換了銀製探尺,度量腰腹間與腳上傷處。

  轉換角度間不意瞥見了那遠站在牆邊的幾名衙役,他們臉上的表情究竟是害怕還是嫌惡,陶知行沒去深究;活人的心思總是多變,而她不擅捕捉那些可能連本人都沒細想便洩露出來的情緒變化。

  丈量完畢,陶知行隨手將使用過的器具拋入木箱,黑眸落在男屍慘白的面容。那僵硬的兩頰、微張的口,與那雙因痛苦或怨或恨等等臨死前最真實心緒而瞪大的眸子,是一刻也沒變過。

  彷彿確認著什麼,陶知行又多看了一會,按驗完屍的規矩替他闔了眼,甩開一方白布蓋上大體,才拾起一旁的濕布淨手。然後她來到案前,取了紙筆將檢驗所得記下。

  死因不太複雜,約莫半炷香時候,她捧起紙張吹了吹,交給一旁的賈護衛。

  賈立來到大人案前時,大人正端詳手中物品,那是方才交由一旁衙役刷洗的死者衣物。他神情專注,沉思了許久仍不語。

  盯著那雙好看的眉半晌,陶知行楞楞地側了側頭,很配合地一同沉思起來。那精繡的衣袍她遞交給衙役前細細摸過,不似一般鄉間繡工,倒讓她記起入冬前大哥、三哥上京,回來時帶了幾匹布給家人裁作新衣,正正繡有類似的圖樣,還說什麼京中正風行……

  若身上衣袍為京風織布,死者多半來自京中?

  她一凝眉,再抬起頭時,就見江大人正睨著自己,那偏低而冷的聲音道:

  「凶器為尖銳物,能否再精準些?腰腹間與腳上之傷都是尖銳物所傷?可是同一凶器?傷處深度、廣度、力道分明不同,這又是因何所致?」

  身為縣令問這話沒有不妥,那是她的錯覺嗎?言語中怎麼隱隱就透著股訕然……是質疑她的判斷?陶知行有些訝異他已讀完自己寫下的分析,並抓出疑點,畢竟關於傷處的細節分別散落在上半體與下半體檢驗兩段中、傷處外觀與細部檢驗的字句裡,而他分明只是隨意掃了一眼,便又研究起死者衣物的……不是嗎?

  只一瞬,陶知行跪下身,雙手抱拳高舉,垂首道:「回稟大人,精準與否,不是口上說了算的;若能實地試驗一番,方能精準。只是方才小的請示過頭翁,似乎福平縣衙的規矩是仵作只消乖乖驗過屍體便算數了。」

  公堂上不得搬弄是非,這是陶氏老祖宗的告誡,因此她有問必答。入惠堂前,她請托衙役為她備妥幾樣東西以便推斷凶器,當時衙役嗤笑回道:下命令是上頭人的事,小小仵作做當做的,有手無口,莫要再犯。

  高舉的雙手穩穩當當,那頭仍低,雙眼直視地下,是公堂規矩,陶知行說起話來面上沒有一絲懼怕,亦沒有一點得意,一句句只是照實說,所以不怕得罪了人?又或者,無論怎麼說都會惹人不快,便暢所欲言,不加修飾?

  印象中,老友知方處世圓融得多。江蘭舟望著堂下一會,揚聲道:

  「仵作阿九,今日上任,往後若有任何示下,衙門上下需得照辦。」語方落,幾名衙役訝然地望來,有些面紅耳赤,似是不服,卻只能應聲領命。

  陶知行埋低的臉緩緩地抬起,垂低的黑眸緩緩上移,直到兩人視線交錯,江蘭舟薄唇微勾,道:「吩咐吧。」

  「……」

  那眸中沒有一絲退縮,他愈發覺得有意思,於是催促道:「如何?」

  仍與他對視著,良久,陶知行才開口說道:「豬腹肉兩大塊,帶皮;五隻豬前腿,帶骨。另,鑄鐵錐子、木工錐子、鑿玉錐子粗細各一,肉鉤、魚鉤、秤鉤、帳鉤各三;再取麻線一捆,明晨備齊。」

  語落,堂中一片靜默。

  他問了,陶知行也就真毫不客氣地吩咐了……江蘭舟已不掩笑意。

  其實,破曉前,惠堂外,陶知行與衙役的對話江蘭舟無意中聽見,還想著該如何處置。在他看來,如此甚好;與其被人輕賤,不如被討厭吧。

  回想著惠堂外陶知行請求衙役準備之物,與驗過屍後的要求相比,眼下明確許多;不過……在那時,陶知行已想到要實際操演以推斷凶器為何了?

  這並非一般仵作所為。就連其兄長知方,以往多是口頭敘述後,再由主審官員下令取來各式刀劍與傷處比對……

  江蘭舟思忖著,一旁的魏鷹語提筆記下後交給賈立,他揮手令道:

  「即刻打點,不得有誤。」餘光瞄見賈立領著幾名衙役出了惠堂,他雙眼一刻也未曾移開地問:「還有?」

  一頓,陶知行開口道:「小的想出衙門一趟。」

  「可要我命人跟著?」

  「不必。」

  「那麼,」江蘭舟頷首,應允道:「入夜前歸來。」

  第2章(2)

  視線隨陶知行的身影消失在敞開的門後,江蘭舟喚了魏鷹語,道:

  「你親自領三名小僕跟著,每隔一個時辰派一人回報。」

  「大人,」仵作出衙辦案,師爺當跟班,還真是前所未聞哪……魏鷹語撇撇嘴。「跟人之事,賈立才擅長。」

  「一個尋常少年,你還怕跟丟?」江蘭舟正色說著,不容他推拖。

  「速去。」

  「……是。」

  夕陽西下,鳥兒回家。

  小廳中,小小圓桌前,賈立搓著兩手,面帶笑容瞅著碗中熱騰騰的白米飯。

  前一刻,小僕端完了菜退出去,他便一把抓起手邊的筷子夾了兩大塊白斬雞,豪邁地扒了飯一起送入口;胡亂咬了咬,瞄到胡廚子拿手的鹹豬肉,又忍不住長手夾起,正歡天喜地地往嘴裡送,忽然意識到一旁的大人。

  江蘭舟手中端著飯碗,卻遲遲未動筷,雙眼注意著窗外暗了很久的天色,眉間久久未曾鬆開過。

  狼吞虎嚥了一輪,注意到大人尚在發呆,賈立收斂了些,吞下口中食物,問著:「大人,您不餓嗎?」

  江蘭舟回過頭來,看了賈立一眼,直覺將手邊的鹹豬肉與另一頭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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