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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杜默雨    


  在摺紙之際,男人的粗指用力抿平摺痕,她突然想到他按在她背上的大掌,透著熱氣,傳送暖流,而此刻她手心裡又有了他的溫熱……

  這人太一廂情願了!她握起拳頭,捏皺了符紙。

  視線所及,街底掛著一串刺目俗艷的紅燈籠,大白天的,尚未點燈營業,但已有幾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走了出來。

  她升起了劣性,這又是試探人心的大好機會。

  好啊,想娶就讓他娶,他倒是要看看他敢不敢娶!

  「不管我是怎樣的女人,你都娶嗎?」她轉為嬌笑,眨呀眨地看他。

  裴遷不料她會主動提及婚事,大臉微紅,隨即道:「是的。」

  「若我真是個風騷的狐狸精,你也娶嗎?」

  「是的。」他沒有猶豫。

  「我回到家了。」她指向前頭的紅燈籠,也順便施咒布下一個大結界,完全罩住那座燈紅酒綠的樓房。

  她提起裙子,輕快跑向掛著「群芳院」招牌的大門口。

  「大財、小勇,我回來了。」她嬌滴滴喚著守門的兩個壯漢。

  「阿胡姑娘!」大財和小勇驚喜不已,往門裡頭大呼小叫:「阿胡姑娘回來了!嬤嬤快出來喲,阿胡姑娘回來了!」

  胡靈靈跨過門檻,回頭看了一眼裴遷,他果然臉色鐵青。

  「哎喲,咱們的大花魁回來了。」前面迎來一位胖嘟嘟的婦人,一頭珠翠,穿著好像染遍所有顏料的花花衣裳,一見面就拉起她的手。「阿胡啊!你出去玩這麼久,教嬤嬤好生想你,讓我瞧瞧。啊,你瘦了。」

  「姐妹們都好嗎?」她擺起大花魁的派頭。

  「大家都很好。」胖嬤嬤拿起繡花絲巾,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道:「唉,你不在的這段日子,生意清淡了許多,客人聽說阿胡不在,轉頭就定。阿胡,你再不回來,咱群芳院就關門了,嗚!嬤嬤好苦命哪!」

  「嬤嬤別哭,我這不就回來了,以後再幫你賺大錢啦。」

  「阿胡!阿胡!」十幾個姐妹們蜂擁而出,頓時花枝招展、粉香撲鼻,環珮叮噹,好不熱鬧!大家簇擁著她,七嘴八舌問道:「阿胡你去哪兒玩?有沒有帶名產回來?這回又迷倒幾個男人了?」

  「這裡就有一個。」她指了指後頭。「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你們幫我服侍這位大爺吧。」

  「哇!好雄壯威武的大爺,真有男人氣概。」眾姐妹們擁了過去,興奮地打量這位挺拔的冷面貴客。「大英雄這邊坐,誰先打一壺酒來。」

  胡靈靈忍住笑,不去看裴遷的窘境,給他享享艷福也好。

  驀地,手腕一疼,那熟悉不過的溫熱大掌牢牢地握住了她。

  「你幹嘛呀?」她猝不及防,又著了他的道。

  「你要多少贖身銀子?」他右手還抓著她,左手已經從懷裡拿出一張銀票,啪地放在桌上,厲聲道:「五百兩夠不夠?」

  「五百兩怎麼夠。」胖嬤嬤從鼻子哼了一聲。「我將阿胡拉拔長大,教她唱歌跳舞,這心血就不止五百兩了。」

  「合起來二千兩夠了吧?」裴遷又陸續拍下三張銀票。

  「不夠!」胖嬤嬤眼睛盯緊銀票,仍不住地搖頭。「阿胡是群芳院的搖錢樹,只要她一站出去,銀子就滾滾進來。」

  「全部給你!」裴遷索性掏出懷裡所有的銀票。

  「喂!」這下子換胡靈靈瞪眼了。「你白白拿銀子給人家做什麼?」

  「我不能讓你待在這個地方。」他改為攬住她的腰。「走!」

  「你這個笨蛋!」她感覺他收在腰肢上的強壯臂力,那緊密的一箍,彷彿將她身體擠出一些什麼熱熱的東西,直往她眼眶衝上去。

  「散!」她高喊一聲,瞬間化開所有被她蒙昧的眼耳,再伸手搶回胖嬤嬤喜孜孜拿起的一疊銀票。「統統還我。」

  「你是誰?」胖嬤嬤吃了一驚,不解地看著眼前的兩個陌生人。

  「不是要走嗎?快走!」她急道。

  裴遷緊抱她,轉身便走,留下一屋子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這兩人是什麼時候進來的,也不知道大夥兒聚在這邊做什麼。

  「撞邪了。」胖嬤嬤擦擦冷汗,雙手合十。「該去拜豬八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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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跑出城外五里,他才放下她,停在一棵大樹下歇息。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裴遷有滿腹疑問。

  「沒事。」她將緊捏在手裡的銀票抵上他的胸膛。「收好。」

  「他們不要贖身錢了?」他抓住銀票,臉色緊繃,帶著怒意迭聲疾問:「你還是要回去?既然有機會出來,為什麼要回去?你在想什麼?」

  她慌忙轉過身:心臟猛跳,有生以來頭一回有了畏懼感。

  這不再是板著臉孔的正義大俠,也不是懶得理睬她的淡漠神色,他焦急,他緊張,他在意,他為她動怒,他為她發狂。

  她好慌!她一再試探他,卻試探到了自己。

  他怎肯掏錢贖她呀!向來只有她助人,讓善男信女感激涕零,奉上更多的香火錢。她是神仙,她才不屑低劣的人對她好。

  冷靜!沒錯,她是五百年道行的狐仙,她怎會被這個只有二十八年臭皮囊的男人給唬住了?她的試探還沒結束呢。

  她丹鳳眼一挑,波光流轉,嬌媚如花,背一挺,兩顆豐滿的渾圓便擠到他的胸口,玉指伸出,輕輕柔柔地滑過他臉上短硬的髭鬚。

  「我喜歡待妓院,我想過更好的日子,不行嗎?」

  「你有一身功夫,無須賣笑為生。」他臉色還是很臭。

  「賣笑總比打打殺殺來得輕鬆。」她挽起袖子,拿他粗糙的手掌撫過她的手臂,一雙媚眼依然直直地瞅他。「人家很愛惜身體髮膚的。瞧,你摸起來是不是很細嫩?我可不想被刀子劃出難看的疤痕。」

  「我可以供給你生活所需。」他縮回了手。

  「呵呵!你被我這隻狐狸精迷惑了。」她轉為拿指頭撇他的臉孔,踮起腳尖在他耳邊吹氣。「我最愛勾引男人了,只要你們一上勾,就算是金山銀山也雙手奉上,為我傾家蕩產的不知有多少呢。」

  「我沒被你迷惑。」他聲音壓抑著。

  「還說沒被我迷惑?」她繼續發嗲,在他身上摸來摸去,這壯實的肌肉真溫暖,不摸白不摸。「不然你怎麼口口聲聲說要娶我?我不是良家婦女耶,以後可是會紅杏出牆……喂!你又捏我?」

  爬在他身上的兩條玉臂被扯了下來,緊緊地握牢在他的掌心裡。

  「你在胡言亂語。」裴遷直視那對閃避的瞳眸,將她扯到近前。「你說你家在姑兒山,為什麼又變成群芳院?剛才那些人好像不認得你,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蒙我?」

  嚇!傻大個兒什麼時候變聰明了?胡靈靈趕快反駁道:「我哪有玩什麼把戲,我是看你笨到掏出所有家當贖我,我為你感到不值!」

  「值得的!」他喊回去。

  「哼,哪裡值得了?你什麼都沒有了,大俠變成窮叫化嘍。」

  「我還有你。」

  怪了,她體內怎又被擠出一股熱流?熱氣竄騰,嗆得她眼睛好酸。

  世人有她,皆為有求於她,將她當成仙子供奉起來;她高高在上,卻也高處不勝寒,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她是孤獨的。

  爹娘不要她,小弟太小:心智未開,也不懂得關照她這個大姊;五百年來,她獨來獨往,點化這個,開示那個,東奔西跑,只為修成一尊無情無慾的神仙,然後繼續獨來獨往,點化這個,開示那個……

  她庇蔭了眾生,誰又來庇蔭她?

  「有我可以做什麼?」她硬生生撇掉剛才的感覺,轉過了臉。「哼,還不是你們男人貪戀美色,想摸我摸個痛快罷了。」

  「不是這樣的,我只想跟你一起過日子。」

  「我說過了,我們沒有感情。」

  「在一起久了,就會有感情。」裴遷注視她,神情沉穩,語聲出奇地平靜。「普天之下,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們都是成親之後才有了夫妻情義,我們有緣相見,已屬難得。」

  「既然是媒妁之言,那你去娶憐香啊,還是其他比我好上千倍萬倍的姑娘也行。」她越說越惱,氣到兩眼昏花,眼前都看不清楚了。「你這塊死木頭!算我給你佔便宜,白讓你摸了,你不必口口聲聲說要負責!」

  「我不只是負責,我是……」

  愛上她了。裴遷凝望這張麗顏:心裡有了篤定的答案。

  他被她迷惑了又如何?他栽下去了;她的艷麗和奔放吸引了他,她就像是黑夜裡的熊熊大火,進放光芒,灼熱了他沉寂清冷的心。

  死亡十年的心活了過來,他重新以年少的熱情看待世間萬物。

  她那雙靈動的丹鳳眼,勾了他的魂、攝了他的魄;他是血性男兒,他再也無法抵抗她似假若真的誘惑。

  然而,在她明艷動人的外表下,他卻隱約感覺著她刻意的疏離。眼前的她,明明眸中帶淚,有若兩汪瀰漫輕煙的深湛湖水,在那極深之處,有著難以說出的話語——她還在堅持什麼?只因為她的出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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