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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綠痕    


  方纔在聽見她有孕時,他其實是在想,這些年他似乎是太過靠近凡人,因此才學會了不少凡人的惡習,不然,他滿腔的妒怨與痛苦,都是打哪兒來的?他甚至忍不住要埋怨起她來,埋怨她身為皇后的身份,恨她怎能離開他的胸膛,倚在另一人的懷裡……

  打從認識她起,他就一直縱容著地,她可以傷他,丟下他,可是她不能讓他這樣痛,她不能的,她不能要求他去忍受這種被掠奪的痛楚,他做不到與他人共享。

  「……國師大人?」

  「下去。」皇甫遲的語氣甚是森寒。

  即使再害怕,蘭總管還是硬著頭皮豁出去了。

  「國師大人,您不去看看娘娘?」

  皇甫遲沒有回首,「我答應過她。」

  當年為了那個太后,紀非再也不來見他,也寫信要求他,別再隱身去鳳藻宮見她。

  雖然她沒有給他明確的理由,但她不說,他也明白她在宮中受了什麼委屈,既然這是她的心願,那麼,他答應,只要她的日子能過得好些。

  蘭總管不肯死心,「您忘了?娘娘當年受過箭傷,太醫說,娘娘鳳體甚差,眼下娘娘有了身子……」

  皇甫遲聽了倏然轉身往外頭疾走,「封鎖鍾靈宮,不許任何人出入。」

  「啊?」蘭總管被他凝重的神色嚇了一跳,「為、為何?」

  「本座要升壇祭天。」他是沒法子面對懷有身孕的紀非,但……他還是希望她能平安,盼著她能在日後繼續陪著他一塊兒過日子。

  即使這種日子……苦不堪言。

  八個月過後,小公主在鳳藻宮降生。

  當晚鳳藻宮中瀰漫著沉沉的死氣,接生的穩婆,一接觸到方出生的小公主的右手,當場就被吸食了生氣死在榻邊,鳳藻宮寢殿中,受到驚嚇的宮人們紛紛四處奔逃。當昏死過去的紀非再次醒來時,她強忍著疼,指揮著滿面淚水的春嬤嬤接手為她打理自個兒和孩子,這才沒讓母女兩人都死在殿裡。

  春嬤嬤含淚將襁褓中的小公主抱至她的面前。

  「娘娘……」

  紀非看著生來不哭的女兒,以及就死在床榻邊,身形乾枯的穩婆,她硬咽地道:「本該是我的報應,沒想到,卻報應在我女兒身上……」

  沒過多久,寢殿外來了大批舉著火把的宮人,皇帝顫魏魏地來到紀非的面前,瞧了一眼生來就有異能的女兒後,當下即下旨,將小公主抱至宮外由太后遠親扶養……

  不顧紀非的反對與哭求,當天夜裡,大批心懷恐懼的宮人,害怕地抱走了紀非好不容易才生下來的孩子,乘上馬車,奉旨連夜火速出宮。

  無人願對皇后伸出援手,因人人都明白,皇后的性命安危萬萬不可有誤。

  墨國之所以能有今日的安穩,皇后功不可沒,要想墨國永世其昌,那更不能少了賢明有為的皇后,因此犧牲一個公主……

  當收到消息的蘭總管急急敲開了皇甫遲的房門,早已在鏡中得知一切的皇甫遲,已攜著滿面殺意在裡頭等著。

  他冷聲地問:「孩子在哪?」

  「老奴派人去追了,可一出城就……」蘭總管急得快哭出來。

  「本座去追。」

  不待蘭總管看清,皇甫遲已躍出窗外乘雲疾去。

  呼嘯劃過皇甫遲面頰的風兒,似是長鞭,一下一下地鞭在他的面上以及他的心上,疼得他什麼都無法思考。

  他狠厲地派出十來頭狼形式神,一鼓作氣追上那帶走紀非女兒的馬車,式神們張亮著口中的白牙,發狠地咬死駕車的宮人與兩旁負責護衛的大批侍衛。

  皇甫遲一落地後,用力掀開馬車車簾,一把揪出裡頭尖叫的宮女們扭斷頸子,再一掌擊斃抱著孩子的嬤嬤。

  小小的孩子在他懷中嚶嚶啼哭,皇甫遲強忍著心中的不甘,拿出袖中準備好的黃符封住孩子右手會要人命的異能,待他靜下心來後,他再細細探查,卻發現以他身為修羅的修為,他無法除去那隻手的能力。

  算了,只要能活著就好……

  當黎明的旭日緩緩升起,不管是守在皇城大門處的守衛們,還是早起的人們,全都看見了國師皇甫遲一手抱著襁褓中的孩子,一手握著沾滿血跡的聖旨,一路自城外走進城內,直走至宮中正在進行早朝的承元殿上。

  殿上文武百官全都伸長了脖子,大惑不解地看著久違的國師大人,就這麼抱著孩子一路走至金階之下,而上頭的皇帝,則哆哆嗦嗦地躲在椅後。

  皇甫遲微瞇起眼,將手中的聖旨扔在金階之上,大聲對皇帝道。

  「這孩子,鍾靈宮要了!」

  殿上吵嚷陣陣,沒人知道那孩子是打哪兒來的,皇帝又為何是那般恐懼,而說完話就返回鍾靈宮的皇甫遲,亦沒給他們答案。

  「國師大人,求您去勸勸娘娘吧,她都一個日夜滴水沒進了……」無計可施的春嬤嬤,跪在皇甫遲的面前不斷掉淚。

  「蘭,去告訴她。」皇甫遲抱著手中已睡著的孩子,輕聲地道:「小公主由本座來扶養,待小公主大了些,本座收小公主為徒保她一世平安。」

  蘭總管聽了倏地抬起頭,頓時就紅了眼眶。

  「有本座在,這孩子沒事的。」皇甫遲一指輕輕撫過孩子蒼白的小臉。

  下一刻,蘭總管瘋了似的急奔出鍾靈宮,春嬤嬤則跪坐在地上,一手緊揪著皇甫遲的衣擺放聲痛哭。

  「……娘娘,您聽見了嗎?」

  趕至鳳藻宮的蘭總管,跪在紀非的病榻前,殷殷轉述皇甫遲所說過的每一句話,那只傻鷹--虛弱的紀非閉上眼,人有眼淚斷了線。

  「如何?」

  皇甫遲一手抱著在他懷中睡得安詳的千夜,壓低了音量小聲問向剛自鳳藻宮回來的蘭總管。

  蘭總管沮喪地低垂著頭。

  「娘娘晚膳沒用多少……」這幾日來,不管他和春嬤嬤如何勸哄,躺在病床上的紀非就是不怎麼吃也不怎麼睡,整日就只是張著兩眼,一逕木木地望著床頂的紗帳發呆。

  「告訴她,小公主很好,又胖了些,本座將這孩子命名為千夜。」這孩子雖注定命不長,但他至少能讓她安然活到二十。

  蘭總管遲疑地皺眉,「可皇上……」

  「他會答應的。」他不介意明早再上朝去給那個皇帝難堪。

  銜命而去的蘭總管又再次趕赴鳳藻宮,當天色晚了時才回來,一踏進寢殿裡,隨即就迎上了皇甫遲等待的眼眸。

  「如何?」

  他搖搖頭,「娘娘還是沒什麼精神……」

  「你沒告訴她千夜長胖了些嗎?」

  「說了……」雖然在聽千夜的事時,娘娘的眼神會較亮些,可她還是不言不語,根本就不開口問上半句。

  眼看剛生完孩子的紀非迅速消瘦下去,形容憔悴得有如一枝枯荷,掩不住心焦的皇甫遲怎麼也沒法子忍耐,他轉身去床榻邊抱起早已被他哄睡的千夜。

  「抱去給她看。」他將孩子遞給蘭總管。

  「啊?」蘭總管愣愣地接過,「可是……」不是說只要碰到了千夜的右手,就會被吸食什麼生氣嗎?這麼危險的孩子,怎麼能讓娘娘她……

  「本座已暫時封住千夜的手,她可放心抱著孩子。」既然她想孩子,那他就讓她看孩子。

  蘭總管面上綻出光彩,「是!」

  紀非那顆始終都被皇甫遲捧在掌心中的芳心,雖因千夜幾欲凋零,可在皇甫遲強勢的維護下,又再次恢復了生機。

  只是這樣的日子也沒能維持太久。

  千夜的異能似乎天生就與修羅有所牴觸,皇甫遲只封了一陣子,就再也沒法封住那能力了,為了紀非,也為了燕吹笛與軒轅岳的性命著想,皇甫遲不得不在鍾靈宮旁另建了座小別宮,將千夜置在那兒獨立扶養。

  皇帝雖是答應了皇甫遲,將千夜交由皇甫遲來負責,可也下了嚴令,今後不許再讓小公主靠近皇后一步。

  親耳聽見皇帝這麼說後,紀非目光空洞地望著皇帝,就像是失去了所有般,她沒再說什麼,只是轉身將自個兒關在鳳藻宮內不見任何人。

  為此皇甫遲夜夜伴著一盞枯燈,在燈下守著銅鏡,守著鏡中總會在夜半泣不成聲的紀非,夜夜心有如刀割般地疼。

  他想告訴她,不要哭,無論發生何事,有他在,她永遠都不需掉淚。

  她並沒有失去一切,她還有他陪著她,他對她的心永遠都不會改變,不管冬日風雪多麼凜冽,夏日暴雨如何洗擦大地,她還是有他,有他不變的等待,不變的守候,還有不變的……愛。

  他這個修囉,不像各界眾生都有著朝三暮四的心情,他是認準了就永不會改變,因此,在他眼底,不只是他,她也永遠沒變。

  當年抱著黑鷹睡被窩的人是她、在大年夜站在雪花中漾著笑的人是她、抱著他喊難受的人也是她、當了皇后生了千夜的人都是她……這些加起來,多一個不嫌多,少一個則不成,因為,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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