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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綠痕    


  當滿心滿腹的疑惑已經累積至一個極限時,如意緩緩往後退了兩步,在退出門檻後,她抬首再確認一次方纔她所看到的那幾個字。

  在那面橫匾上頭,什麼關於千里侯之名或是千里侯侯邸之類的字眼,皆遍尋不著。在那橫匾的正中央,只龍飛鳳舞地提了五個燙金大字——

  天、字、一、號、房!

  「……」

  第二章

  金色獸爐裡,燃燒的擅香升起裊裊香煙,刻工繁複的雕花窗欞,將外頭暖日的晴光絲絲灑在鋪滿玉石的地板上,繡滿各色祥獸的金色帳簾各挽束在寢房的房柱上,在寢房內,一大片色澤潔白的羊毛地毯,則是一路自寢房的房口鋪延至整座寢房內。

  寢房裡靠窗的荷葉桌上,擺置了些她從未見過的價值連城的古玩,在寢房的另一側,成排的書櫃則佔據了整個角落,靠近房門口處的窗邊所置的那一張紅木桌,其價值,一時半刻間,她仍估不出來……

  出身官宦世家,且家中財力雄厚的如意,打小到大,她自認,再如何大富大貴的人家,她都已看遍看盡了,可就在她一路走進這一「間」……好吧,勉強算是「間」的天字一號房,並自東院逛到西院、從南門逛至北門,再踏進這間天字一號房裡的主建築裡時,她這才明白,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富麗堂皇、奢侈過度,這是她對這間天字一號房目前暫有的定論。

  只是,一名千里侯的生活能夠奢侈優渥至這等程度,其箇中的原由……就很值得玩味了。

  「咳咳……」

  兩手捧著一整迭奏折的她,在寢房內響起陣陣咳嗽聲時,這才拉回心思想起了她來這的目的,可不是來這參觀這位千里侯居住處是如何奢華無度。

  「民女上官如意參見侯爺。」站在廳內的她,微彎著身子,朝裡頭的寢房輕聲道。

  「咳,咳咳咳……」咳得像是在掏心掏肺般的咳嗽聲,是此處唯一對她的回答。

  「侯爺?」愈聽愈覺得這聲音不對的如意,有些擔心地朝廳內走了幾步。

  「咳咳咳咳……」接下來,一整串的咳嗽聲就再也沒有停止過。

  總覺得裡頭的人,似乎已咳到快喘不過氣來,如意忙走進裡頭,兩腳才踏上軟綿的白羊毯,就見一名披散了一頭黑髮的男子,俯身在一張貴妃椅上咳得天昏地暗,彷彿只要有一口氣接不上來,他就將在下一刻斷氣……

  力道適中的拍撫,在步青雲咳得甚是狼狽之時,緩緩自他背後傳來,不但適時地替他順過氣,自一旁桌上小爐裡斟了碗熱茶的一雙素手,在他抹去眼中咳喘出來的淚時,亦出現在他的面前,並服侍他緩緩喝下。

  就在他咳勢已停,碗中的茶水也喝光時,猶在他面前的雙手才要撒開時,他迅即出手,一手扣住來者的細腕,而後,他慢條斯理地抬首,冷眼瞧著不該出現在此地的不速之客。

  「你是誰?」

  「啊,我?」如意楞了楞,然後一手拍著額際,「對了,我都差點忘了。」

  「忘了什麼?」他鬆開手,看她忙不迭地擱下茶碗、整理好自個兒的衣衫,再捧起方才被她置在地上的那迭奏折,屈身向他行禮。

  「民女上官如意,參見侯爺。」

  「上官?」耳熟的姓氏方入耳,以及那眼熟的奏折一抵眼簾,步青雲隨即推敲出她的來歷,以及她為何會出現在此。「你是代上官卿來這的?」怎麼,那個右中丞,是這回生死簽的中獎者?

  她微微一笑,捧高了手中的奏折,「是的,家父要我將這些奏折交給你。」

  然而,倚坐在貴妃椅裡的步青雲,並未伸手去接,他只是靜靜地將她打量過一回後,嘴上噙著一抹莫名的笑意,大剌剌地往椅內一靠。

  「侯爺?」兩手捧得很酸的如意,忍不住將手裡的東西往前遞一些,但,他老兄仍舊動也未動,似乎根本就不打算接下它。

  「妳不怕死?」半晌過後,他徐徐地問。

  她一臉懵懂,「為何要怕死?」

  他將烏黑的髮絲撥至身後,先是伸出一指示意她將東西置在一旁的小桌上,就在她照做後,他又伸出一指朝她勾了勾。

  在她一走近時,他隨即一手捉住她的衣襟將她扯得更近。「你,沒聽過本侯的傳聞?」

  「沒聽過。」只在今日之前。

  「令尊要你來這之前,也未告訴過你?」他再將她拉近些,迫人的眼神,直直地望進她的眼中。

  她只是靜望著他不動也不語,一雙水似的眼眸,定定地徘徊在他的面上。

  「這麼說來,你是個蒙在鼓裡的替死鬼了……」他冷冷一笑,眼中暗藏著輕屑,「哼,比起前一回的尚書大人,他所派來送命的,也不過是家中傭僕而已,而令尊,他還真捨得你這女兒的性命哪!」朝中那些貪生怕死的官員,這些年來,他見得可多了,只是,上官卿竟狠心派上自己的女兒來?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好亮的……眼睛啊。

  整個人所有的心思全都集中在他那雙眼上的如意,目不轉睛地瞧起他的眼,而後,不顧因遭他拉著不放,被迫彎身這等不適的姿勢,她全心全意地打量起這張面色蒼白,幾乎沒什麼血色的臉龐,也不管他的嘴唇,是否在她面前張合著正在對她說些什麼。

  說了老半天,眼前人卻半點動靜也無,步青雲這才發現她就只是呆睜著兩眼朝他直看。

  「你究竟有沒有在聽?」他惱怒地鬆開手,害得一時沒站穩的如意,差點就跌在他的面前。

  慢吞吞地站穩了身子後,如意終於想起他鬆手前問的是什麼。

  「有,但沒法記住。」

  「什麼?」他一愕,沒想到普天之下竟有人敢將他說的話當耳邊風。

  她一手指著自己的額際解釋,「侯爺,我的記性不好,一次只能記一件事。」

  他不善地瞇細了眼,「那本侯方纔所說的呢?」

  「全都有聽沒有進。」她微偏著頭想了一會,再據實以答。

  他的語氣更是刻薄,「你是天生遲鈍,或是個呆子?」好歹上官卿也官拜右中丞,她沒半點腦袋就算了,上官卿竟不將她擺在府裡藏拙,反還派她來這?

  「是一次只能專心一件事。」她很客氣地再解釋一次。

  「你的腦袋是生來好看的不成?」完全將她當成是個庸人看待的步青雲,絲毫不改尖酸的語氣。

  「嗯……」如意一手撫著下巴,開始努力思考他問的這個問題。

  她還當真努力在想?

  「上官姑娘。」趕在她又魂遊天外天去之前,他不耐地開口。

  豈料她又如先前一般,什麼都聽不見似的一徑陷入思考中,生平第二回遭人如此無視,這讓天生就性急且滿心不耐煩的他,忍不住一把扯回她在她面前大吼。

  「上官如意!」

  「什麼事?」她眨眨眼,模樣像是仍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他以兩指指向她的眼,「什麼都不許想了,兩眼盯著我!」

  「是。」她馬上將兩眼挪至他的臉上,並注意到了他眼窩下那層深厚的暗影。

  「回去告訴令尊,本侯近來心情欠佳,這些奏折待本侯有了心情再看!」

  「但……」她為難地盯著他那因動怒而顯得有點紅潤的臉龐。

  「小呆子,你有意見?」眉峰隱隱跳動,他的指尖不客氣地直朝她的額際戳呀戳。

  「我……」

  她才想開口,冷不防的,他突地收回手,一手掩著嘴,又是一陣猛咳,過了一會,在咳勢仍是不止時,他隨手抓了擱擺在椅上的薄毯掩住臉,當他再抬起頭時,潔白的薄毯上,已遭他咳染上些許血花。

  冷眼旁觀了一會後,如意輕聲地問。

  「侯爺,你病得很重?」

  他冷瞥她一眼,「你是瞎子看不出來嗎?」

  「需要我替你請大夫嗎?」

  「本侯不需庸醫——」話還沒說完,他又急於埋首毯中,「咳咳咳……」

  兀自站在原地任他去咳的如意,想了想,彎身在他面前老實地問。

  「侯爺,你快死了嗎?」看樣子很像啊,也許再多咳幾次血,他就可以下去報到了。

  「滾出去!」

  「是。」她乖乖點頭,完全沒意見。

  踩著細碎的腳步,絲毫不帶半點同情,將身後連綿不止的咳聲全都拋諸腦後,一路步出府邸,走過湖面上的九曲橋、踏出天字一號房大門門檻後,如意兩手輕合上大門,在門外駐足了好一陣子。

  許久許久過後,在她臉上,緩緩漾出一抹笑意。

  ※※

  「你居然沒事?」

  次日,當如意再次登門造訪「有間客棧」,打算再次去見見那名千里侯時,一見著她,就似見鬼般的東翁與韃靼,立即二話不說地將她給攔在客棧裡頭,然後以不可置信的目光,將她這名來客從頭到腳來回打量過少說十來回。

  「沒事。」任他們和整個客棧的人們瞧了老半晌的如意,像是要佐證她的話般,在原地轉了個圈圈,好讓一屋子的人瞧個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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