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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亦舒    


  「是嗎,你會怎樣做?」

  志厚答,「我會辭去工作,在家育兒。」

  志厚媽笑出聲來,「那麼,你妻子又做些什麼?」

  「我不會勉強她,她愛事業,大可繼續。」

  周太太揶揄:「那麼,你的子女一定幸福。」

  這時,老周先生忽然咳嗽一聲。

  「對了,志厚,聽說,成珊要結婚了。」

  「是,她另外找到了對象。」

  「是個怎麼樣的人?」

  志厚答:「我不知道,不關我事,我不關心。」

  「小時問你其他同學的成績,你亦如是答。」

  志厚說:「我們同人做朋友,與人家擁有多少名利無關。」

  「你這孩子一直是以為住在君子國裡。」

  「媽,還有什麼話要問?」

  「這屋裡還有一個女客?」

  「是三叔生前好友的女兒,叫王克瑤,她皙來歇腳,時時出差到上海做生意。」

  「你倆一男一女共處一室?」

  志厚微笑,「是;因為兩女一男我應付不了。」

  「志厚。」

  「媽媽,到今日我還未有見過王克瑤。」

  「志厚,聽說他是你三叔的私生女,可能是你堂妹。」

  志厚笑出聲來,「媽媽,若你略有推理頭腦,就不會那樣說,若是私生女,三叔這間公寓一定留給她;你說可是?」

  「有理。」

  「道聽途說,傳言太多,不必理會。」

  「那麼,鄰居太太呢?」

  「嘩,媽媽,你彷彿是小報記者,對我私生活一清二楚。」

  「剛才那少女是鄰居太太的女兒?」

  「理詩是小孩。」

  「人家已發育得七七八八了,志厚,小心。」

  「媽媽,誰把這些瑣事告訴你的?」

  剛巧劉嫂進來添茶。

  志厚看著劉嫂,但是劉嫂還是第一次見老周先生及太太,不是奸細。。

  「志厚,鄰居太太是怎麼一回事?」

  「鄰居太太姓任。」

  「她叫任羽思可是?」

  志厚訝異,「我只知道她英文名是南施,原來有個中文名叫羽思,這倒文雅。」

  原來他們不是太熟,周太太放下一半心。

  「志厚,你與她們來往得太過密切了。」

  「媽媽特地自游輪上岸,就為著與我說這些。」

  老周先生又咳嗽一聲,同妻子說:「老太太,兒子已經耐心應酬你這麼久,好收蓬了,

  莫自討沒趣。」

  周太太揚聲,「我知道。」

  志厚連忙答:「我們不過是普通朋友,將來也會如是。」

  「她知道這一點嗎?」

  「知道什麼?」志厚被逼反感起來。

  「沒有進一步的可能!」

  但這是他的母親,他一定要敷衍她,志厚答:「她是明白人,鄰居就是鄰居。」

  周太太吁出一口氣,「養大一個孩子不容易,終身擔心事。」

  「是的,媽媽。」

  志厚想回到梅子酒吧大聲喊歌,出一口鳥氣。

  「老太太,好走了。」

  「是是,我的鞋子呢?」

  志厚蹲下幫母親穿鞋。

  老周先生說:「志厚,七時到長島酒店來陪爸媽吃飯。」

  「一定。」

  如果我是一隻渴望飛翔的鳥,你就是我所尋找的那只翅膀。。。我的夢想和風雨都會自己背負,可是沒有你,我不能飛翔。。。

  我們都生來就渴望追逐夢想,可是卻缺少一隻翅膀;我們都生來就希望被愛,卻常

  好

  辛苦

  天晴啦!

  「最好帶女友同來,志厚,成家立室是時候了。」

  「一定。」

  送走父母,周志厚攤在沙發上喘氣。

  劉嫂也收工了,屋裡只剩他一人。

  原來她叫任羽思。

  她們都擁有一個美名,人也長得漂亮。

  成珊、克瑤、羽思。

  相比之下,志厚兩個字看上去蠢相。

  看來,克瑤的身世也是一個謎。

  他在長沙發上盹著了。

  看到高大英俊的三叔走過來,「咦」他一臉意外,「志厚,你還在這裡。你還不去?」

  「去哪裡?」

  三叔微微笑,「克瑤讚你很會招呼人。」

  志厚握住三叔的手,依依不捨。

  這時,電話鈴響了,他摹然醒來。

  「志厚,你還不來?」原來是爸媽催他。

  志厚揉揉眼,穿上西裝外套,出門去吃西菜。

  志厚不喜西萊,

  無論做得怎樣天花龍鳳,西菜都不好吃。各人自叫一盤菜:不是一塊雞就是一塊肉,整晚就是那道菜,叫錯了也得慢慢嚥下去,有點像婚姻:不是你自己挑的嗎?

  爸媽正在西萊廳等他,老年人更需整潔儀容,周氏夫婦看上去叫人舒服。

  「一個人?」爸有點失望。

  志厚答:「她們都需要預約」又加一句,

  「毋須預約的女子,你不會約她們。」

  志厚只叫了一小碟雜錦煙肉。

  西萊廳燈光柔和環境比較靜,方便說話。

  老周先生說:「我也知西菜不好吃,但至少這裡沒有人唱歌划拳。」

  志厚抬起頭,看見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呵,是她,她也看見了志厚,朝他點點頭。

  今晚她穿黑色網紗低胸裙,戴一條極細項鏈,鏈墜是顆碩大鑽石,閃閃生光,老遠都覺奪目。

  坐在她對面的,是一個禿頭,能夠送那樣名貴項鏈的男人,大概都已經禿了頭。

  周太太發現了,微微側過頭去看。

  「忠厚,你同誰眉來眼去?」

  原來世上有這樣現成靈活的形容詞,志厚「嗤」一聲笑出來。

  老周先生一看,「呵,是個艷女,咦,坐她對面是著名富商李先生。」

  志厚的媽厲聲說:「你怎樣結識這種女性?這種女人會害你一世。」

  志厚輕輕說:「媽媽,人家是隻鳳凰,無寶不落,怎會隨意浪費功力胡亂害人,你看那李先生,那才是她的對象,李先生多陶醉。」一點也不介意被她害,他多舒服,彷彿在說被害死了也值得。」

  周太太氣結。

  她接著又忠告志厚許多事。

  老了,同從前決定把獨子送去寄宿學校的豪情是不能比了,志厚感慨,唯一比看著父母老去更慘的事也許只是看著自身老去吧。

  「爸媽,早點休息,明日還要起程。」

  「志厚,過年來看爸媽。」

  「一定。」

  「最好帶女朋友同來。」

  「一定。」

  散場後志厚剛好來得及看到艷女登上世界最豪華的房車。

  那李先生叫她「妹妹,這邊。」

  志厚把雙手插在口袋裡,她隔著車窗看見他,又朝他笑笑。

  他想問她:妹妹,你少年時可有男朋友,他與你分手之後,可是憔悴至今?

  過了幾日,承堅問他「你去不去?」

  志厚寂寥地看著窗外,「去何處?」

  「婚禮。」承堅沒提名字。

  「不去。」

  「我們已經幫你送了禮,志厚——」

  「我最討厭虛情假意,我不怕人家說我看不開。」

  承堅不出聲,靜靜退出他的房間,像是夫復何言的樣子。

  那一日,志厚還是去了。

  他借了承堅的機器腳踏車,停在教堂對面,看著一對新人行完禮出來拍照。

  陽光很好,有點刺眼,新娘被人擁撮著,志厚只看到一角白緞裙裾。

  他呆呆地看了一會,開動機車,打算掉頭離去。

  「志厚——」有人叫他,追上來。

  一看,卻是穿伴娘禮服的周炯及他好友承堅

  「反正來了,過去招呼一聲。」

  志厚搖搖頭。

  周炯歎口氣「拿你沒辦法。」

  承堅說「隨他去吧。」

  志厚駕車離去。

  陽光雖好,風卻十分勁,拍打在志厚臉上,激辣辣。

  他心已死。

  他沒有再哭。

  父母回到豪華輪船上,往澳洲墨爾本駛去。

  他每朝與鄰居母女晨泳,幾個星期下來,肌肉結實不少,腰身也細了。

  同事請教他清減秘方,他不假思索地答:「游泳」。

  他為著方便,特地剪了一個平頭。

  初夏一個早上,羅承堅走進他的辦公室,輕輕說「對不起,志厚。」

  志厚聽到這樣的開場白,一怔「你虧空公款?」

  「當然不,志厚,我要向你告假。」

  「你告假?多久?」

  「六個月吧。」

  「你說什麼?」

  「我一定要放假,如不,我退股辭職。」

  志厚愕然「這是怎麼一回事?」

  「志厚,是周炯,她約我到加拉披哥斯群島觀光。」

  「那需要半年?你打算申請土人護照?」

  「也許還不夠,志厚,我倆志同道合,原來兩人都持澳洲護照,還有,我們都有一個艱苦童年,自力更生。」

  「你與周炯?」

  「志厚,你難道不代我高興?」

  志厚微微笑,「誰會想到周炯與你。」

  「由你間接撮合,謝謝你,志厚。」

  「你們在一起很開心?」

  「非常平和喜樂,我打算用這六個月時間全情投人,全力追求。」

  「她也告了假?」

  「是,她說她對著損手爛腳的可怕個案已經八年,受飽受夠,非放假不可。」

  「我替你慶幸。」

  「准假?」

  「我只得唱獨腳戲了。」

  「回來之際,已是年底,祝我幸運,我不想空手而回。」

  志厚由衷說:「希望你倆在藍天芭白雲,細沙綠浪中找到對方。」

  承堅擁抱志厚。

  「幾時走?」

  「她已收拾了行李在樓下等我。」

  志堅送到樓下,看到神色喜悅的周炯。

  「周炯,祝你心想事成。」

  「謝謝你,志厚。」

  是應似周炯這樣果斷,凡事想太多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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